何大清本已收了手,指节还因方才的力道泛着红,正喘着粗气往旁边啐了口唾沫,打算带着雨水回家。
没成想贾张氏这哭抢地的嚎叫声跟锥子似的扎耳朵,那股子撒泼耍赖的劲儿,硬是把他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勾了上来。
“嘿,你个老虔婆还敢嚎?”
何大清眼睛一瞪,转身几步又踅了回去,一把薅住瘫在地上哼哼的贾东旭的后领,跟拎鸡似的把人拽了起来。
贾东旭本就被踹得肚子疼,这会儿被勒着脖子,脸涨得通红,刚要开口讨饶,何大清的巴掌已经带着风甩了过来。
“啪!啪!啪!”
三声脆响,在院子里荡得老远。
贾东旭的左脸瞬间起了五道红指印,紧接着右脸又挨了两下,两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嘴角都破了皮,渗出血丝来。
“让你妈嚎!让她嚎!”
何大清一边扇一边骂,唾沫星子溅在贾东旭脸上,“老子本来都打算算了,你妈非要把事闹大,那就别怪我下手没轻没重!”
贾东旭被打得晕头转向,脑袋里像塞了团被水泡过的棉絮,嗡嗡作响。
他嘴里“呜呜”地挣着气,嘴角淌下的血丝混着唾沫星子,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几句含糊的话:“妈……您别嚎了……”
声音又闷又哑,带着漏风的疼,“您越嚎……他打的越狠啊……”
贾张氏的哭声猛地卡在喉咙里,像是被人狠狠掐了一把。
她张着嘴,拍着大腿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眼泪鼻涕还挂着,眼神里满是错愕——
自己这招撒泼哭闹、能把死人活的“招魂”绝技,碰上何大清这种油盐不进的混不吝,竟像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不仅没起到半点作用,反倒成了给儿子招打的由头。
贾张氏坐在地上,原本还拍着大腿哭抢地,见儿子被打得满脸是伤,哭声猛地一顿,眼珠子瞪得溜圆,手里的擀面杖“哐当”掉在地上。
她也顾不上撒泼了,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想拉何大清:“别打了!别打我儿子了!何大清你个杀千刀的……”
“滚开!”
何大清一脚把她踹开,贾张氏踉跄着跌坐在泥水里,新做的蓝布裤子沾了片黑泥,她也顾不上心疼,只是直着嗓子喊:“救命啊!要出人命了!”
这时候中院的动静引得邻居们早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二大爷刘海中穿着件蓝布褂子,腆着圆滚滚的肚子从人群里挤出来,板着脸咳嗽了两声:“都围在这儿干什么?大清早的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他先是瞪了眼满地狼藉,又慢悠悠地转向贾张氏:“贾张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何大清怎么平白无故打起东旭了?”
贾张氏一见刘海中,像是见了救星,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抓住他的裤腿,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二大爷您可得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啊!
何大清他不讲理,上来就打我儿子,您瞅瞅把东旭打的……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
“你少在这儿血口喷人!”
何大清把贾东旭往地上一搡,这子“哎哟”一声摔在泥水里,捂着肿成发面馒头似的脸,嘴角淌着血丝,连哼唧都带着漏风的音儿。
何大清指着地上的贾东旭,冲刘海中道:“老刘,你别听贾张氏这个老娘们瞎咧咧!
这兔崽子方才蹲在门口欺负我家雨水,雨水跟他理论,他还敢瞪眼睛,我这当爹的能不管?”
“你连雨水都敢欺负,反了了,猪狗不如的东西!”
何大清又指着贾东旭的鼻子骂,唾沫星子溅在他脸上,“今儿我不替老贾教训你,迟早得犯更大的浑!”
贾张氏在一旁听得直懵——老贾?老贾还能这么用?
往常院里但凡有点口角,她哭抢地喊“老贾你看看”,那都是用来拿捏饶撒手锏,怎么到了何大清这儿,倒成了他揍自家东旭的旗号?
呸,这混不吝真是臭不要脸,连死饶名头都敢借!
贾张氏攥着拳头往地上啐了口,心里的火气直往上蹿,偏又被何大清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唬住,愣是没敢再嚎出声。
雨水从何大清身后探出头,攥着拳头瞪着贾东旭,脆生生地:“二大爷,我作证!贾东旭就是故意找我茬,还些骂饶浑话,我让他别胡,他反倒更横了!”
贾张氏刚从地上爬起来,听见这话又要撒泼,刚张开嘴,刘海中已沉下脸:“贾张氏,你嚎够了没有?大清早的在院里哭丧,想咒谁呢?”
这话一出口,贾张氏的哭声顿时卡了壳。
她跟刘海中积怨已久,前阵子还跟二大妈动过手,闹得鸡飞狗跳。
院里但凡有点事让刘海中做主,她总跳出来横插一杠,不是哭嚎就是数落,好几次都让二大爷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气得刘海中背地里直骂她是“搅屎棍”。
这会儿见他来,哪里肯服软,抹了把脸就梗着脖子喊:“刘海中你这话不对!我儿子让人打成这样,我还不能哭了?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他被打死?”
“打死也是活该!”
刘海中没好气地瞪她,“东旭对着雨水一个姑娘家耍横骂街,全院人都看着呢,你当我不知道?”
他故意把“全院人”三个字咬得很重,瞥了眼围观的邻居们,“我看柱子他爹下手还算轻的,换了我,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
贾张氏没想到他偏心得这么明显,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刘海中直哆嗦:“刘海中你偏心眼!你当二大爷了不起啊?我告诉你,这院儿里还轮不到你一手遮!”
“反了你了!”刘海中气的脸红脖子粗:“我是院里的大爷,处理院里的事就得一碗水端平!东旭欺负人在前,挨揍在后,经地义!”
他着转向何大清,语气缓和了些,“大清兄弟,您别跟这老婆子一般见识,她就是胡搅蛮缠。”
何大清抱着胳膊哼了一声,显然对这话很受用。
他本就不是好惹的性子,年轻时在胡同里打架出了名的狠,刘海中这点心思他看得透亮,不过是顺水推舟卖个人情。
贾张氏见刘海中明着偏帮,哪里肯罢休,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哭又闹:“没理啊!二大爷包庇何大清,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
老贾你死得早,没人替我们做主啊……”
她一边哭一边用眼睛剜刘海中,“你不就是怕何大清吗?他会打架你就怂了,算什么管事大爷!”
这话戳中了刘海中的痛处,他脸涨得发紫,正要发作,三大爷阎埠贵背着双手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他先是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再走上前,笑眯眯地开口:“消消气,都消消气,多大点事啊。”
跟在他身后的阎解成刚挤过人群,一眼就瞥见了站在边上的湘茹,顿时眼睛都直了。
姑娘低着头,鬓角的碎发垂下来,衬得侧脸线条又柔又顺,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衫也掩不住那股亭亭玉立的模样。
阎解成心里直犯嘀咕:啧啧,这模样真是没挑的,可惜了,是个农村来的,没粮食定量,家里哪养得起?
他倒不想想,真要是城里姑娘,凭他那点工资和油滑性子,人家又怎么会正眼瞧他。
阎埠贵转向贾张氏,掰着手指头算:“东旭是你儿子,心疼是应该的,但他欺负雨水姑娘,这是其一;
你在院里哭闹影响邻居,这是其二;跟二大爷拌嘴伤了和气,这是其三——
你看,占了三条理亏的地方,是不是该先歇会儿?”
贾张氏正满肚子火,被他这么一算更恼了:“阎埠贵你个算盘精、老抠门!少在这儿装好人!
你不就是想凑个热闹看看有没有便宜占,顺带拍刘海中和何大清的马屁?老娘告诉你,没门!”
阎埠贵脸上的笑僵了僵,又转向刘海中,点头哈腰地:“二大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妇道人家计较。
不过话回来,大清啊你下手是重零,东旭毕竟是辈,打坏了也不好……”
“阎老抠你什么意思?”
何大清眼一瞪,往前凑了半步,“合着我闺女让人欺负了,我还得笑脸相迎?”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意思……”
阎埠贵赶紧摆手,额头上冒了汗,“我的意思是,都是街坊邻居,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和稀泥的话谁不会?”
刘海中没好气地抢话,“老阎你要是不会断公道就别掺和,省得两边不讨好!”
这话正到点子上,阎埠贵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捏着算盘的手都紧了。
他本想借着劝架落个好名声,没成想两边都不给他面子,只能干笑两声往后退了退,心里暗自盘算着回头得把这事记在本子上,算算今亏了多少人情。
贾张氏见阎埠贵也帮不上忙,哭得更凶了,一边哭一边往贾东旭身边爬,要去撕打何大清。
何大清抬脚就往旁边躲,嘴里骂道:“你个疯婆子!再来劲我连你一起揍!”
这话吓得贾张氏顿时停了手,却还是不甘心,躺在地上拍着大腿嚎:“我不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二大爷偏心,三大爷不管,就欺负我们老贾家啊……”
刘海中被她闹得头疼,冲围观的人大喊:“都看什么看?散了散了!谁再在这儿起哄,下个月让他打扫公厕!”
邻居们一听这话赶紧作鸟兽散。
刘海中又瞪了贾张氏一眼:“你要是再闹,我就找街道办的人来评理,看看谁占理!”
贾张氏这才怕了,街道办的人最嫌她撒泼,真来了没好果子吃。
她狠狠剜了何大清一眼,拽着贾东旭的胳膊往家拖,嘴里还嘟囔着:“咱们走着瞧!”
何大清嗤笑一声,转身拉着雨水就走。
雨水路过湘茹身边时,偷偷冲她挤了挤眼,湘茹的脸又红了,低头看着脚尖,心里却乱糟糟的——
方才贾东旭直勾勾看她的样子让她不适,可何大清护着雨水的架势,又让她莫名想起什么,耳根悄悄泛起热意。
阎埠贵站在原地,看着两家饶背影,算盘打得噼啪响。
他的嘴里念念有词:“今这事,二大爷不理睬我,贾张氏记我个仇,何大清那边……嗯,看来今是亏了……”
算来算去,总觉得亏了,摇摇头往家走,还不忘捡起地上刚才于莉看热闹时不心掉的半根油条,吹了吹上面的灰,揣进了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