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上的雨丝落得懒,细弱地爬过玻璃,没等连成线就断了。
陆砚驾着车离开了那湿漉漉的一幕,离开得坚定。
跨越两三条街道,车子开到老洋房。
老洋房远远看去气色不错,就和他一样。
“陆师傅,你怎么一点都不伤心呢?”
“有什么好伤心的?”
“可是杨老师没接你的玫瑰花。”
“没递出去的花,算不得谁没接。”
稳稳停在前院一如既往停车的位置,下车。
戴围巾的男人朝屋内走,姑娘捧着花在门外等。
灰蒙蒙的压得低,怀里的玫瑰却像攒了半个季的光,红得透亮,连她的指尖都泛着暖光,在沉郁里轻轻跳。
苏棠跺着脚,四处扫视,世界好像就剩下他们俩。
倘若此时有把吉他,那一定可以歌唱很久很久......
陆砚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戴着施工手套。
“苏,花给我。”
“现在我已经不是实习生了,叫我名字!”
“苏棠。”
“欸。”
她应得脆,满意把怀里花束递过去,猜到了对方要做什么。
“陆......叔叔,我我,不确定能不能栽活的。”
‘苏棠’明显比‘陆砚’好听,也好念得多了,所以姑娘口述的时候被烫到改口。
他走到铁艺栏杆前蹲下,伸手拔除一片杂草,然后抽出一枝玫瑰,翻土,栽下,覆拢。
第二枝、第三枝......
根茎没入土壤,像埋葬着过往,男人一丝不苟,献上全部仪式福
花束一只只插在了老洋房的前院,厚厚的信封用油纸裹着,也埋进了进去。
苏棠满意点点头,比第一次看哈姆雷特还要目露欣赏。
做完一切,拨通了老刘的电话,话里话外共计不到一分钟,她却听出了全貌——他准备从古建师傅降格成装修师傅。
“这学期还没结束......我也可以跟去哦!”
“你就在这,得空了帮忙养花,我回来了结账。”
陆砚松了松肩膀,挣开了很多枷锁。
这次他只准备喊张野,冯军,没通过测试,以后缘分就到头了。
起测试,这招还是跟杨灵学的......
她啊,一下子就变成了遥远的人呢。
“苏棠。”
“怎么了?”
“阴戳戳的笑容不要太明显咯,你敢事后挖我的信封,以后我就不去你家花店了。”
“陆砚!”
世上伤心人不止他一个,刚刚找手套的时候老陆打来电话,表姐的婚礼又泡汤了......
最后回头看一眼老洋房,将花束安放好后,前院有了几分生机。
他的离去就要开始倒计时了。
......
来上海打工的年轻人很多,他们以为自己是娃娃机上的夹子,可以在金山银山捞上一笔带回家。
可人怎么能是夹子呢?
当夹子能舒服?
渴望物质的人因为意志不坚定,成功物化了自己和自己的思想——
遥远的理想、心中的渴望,纷纷标了价格,他们和她们或严肃、或谄媚,总之变着法的声张一件事——
快来买!
同时他们眼里,其他人也都标好了价,等存够了钱,就上去问问,卖不卖......
在全然没有活泼气色的中午醒来,张野按开出租屋的灯,灯泡似乎也醉得不轻,一弹一闪,悠悠转醒。
换了个惬意的姿势半卧在床头,见没工作消息,便乐滋滋点份外卖,刷起短视频。
哎,要是昨那个不吃香菜,有屏幕里的婆娘那么会扭腰跳舞就好了。
砸吧砸吧嘴,喝了口水。
水淡得像湿润的空气,喝下去不仅感受不到水,甚至感受不到自己。
这样不校
他赶紧取消了拼好饭订单,转而点了烧烤和啤酒。
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怎么能没有陪客呢?
翻动冯军的电话,正要拨通时,陆砚打了进来:
“张哥,这段时间有空吗?”
“有啊。”
张野想都不想就知道自己有空,因为他从不规划明的事。
这一点,纵是十年月光族,也比不了。
哦对了,他可不是月光族,他的工资偶尔要两三个月发。
“我接了个活,钱不多,苏州你去不去?”
“去啊。”
去啊,有什么去不得的。
喝得到啤酒,缅甸老挝也能去。
“......好,明中午我来接你,收好东西。”
“没问题。”
诶?去哪来着?
苏州......是江西还是广东?
等等,好像是老家怒江旁边的山沟沟......
想了想,舌头砸吧出了几分滋味,接着,掏出电话致电冯军。
......
这栋房子是悲凉的,能搬的,被好几伙人搬了去。
而现在,随着顾明远和银行人员交接完毕,房子的归属也就正式易主了。
“不是跟你,不用来了吗。”
他仿佛是眼前的别墅,不欢迎陌生人造访。
可是顾南乔怎么能不来呢?
“我的车,也要收缴。”
顾明远没有作答。
父女俩站在门口,看着一个个身着黑色西装的工作人员进进出出,好似在观看蚂蚁搬家,倒也有趣。
只是不知,他们这两只蚂蚁,日后该搬到何处去。
老顾让她自己找地方住,她理解,也认同。
自己以后挤在套间里也就罢了,若再亲眼看着老顾也落得这般境地,真不知两人谁会先崩溃。
要知道,住惯别墅、请着住家阿姨的人,即使搬到大平层,也会有巨大落差的。
车辆的资产核验快不快,不过好在有不少专业评估人士在场,也算幸运,节约了大家,宝贵的时间。
“每月五万块够用吗?”
中年男人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惜。
即便眼前之人几乎将自己推向绝境,他还是更愿意看重那份血缘关系。
“都了我不用,我有工作。”
这便是生活的可笑之处——
所谓从上层阶级跌落的巨大打击,却依然能让他们衣食无忧,甚至比多数普通人还要优渥。
毕竟家族信托基金有着千万级别的体量,在他们看来,每月五万块不过是九牛一毛,连续领十年,也才六百万而已。
“爸爸现在就只剩这点东西了,连一般家庭能给的嫁妆都拿不出来……收下吧。”
“我不要——”
“顾女士,这是从您车上找出来的。”
一个黑色的匣子被工作人员拿在手上。
“应该是窃听器。”
顾南乔的脑袋一下子炸了锅,混乱的记忆开始回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