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清晰半朦胧的记忆里,陆砚出院第一,她回静安别墅,遇到债主堵门。
第二,顾南乔接到了顾明远电话,让她过去。
听筒里父亲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她却松了口气,甚至脚步都轻快了些——或许事情没那么糟?
她又一次往静安别墅去,车刚拐进巷口,就看见院门口堆着半旧的樟木箱,几个工人正扛着紫檀餐桌往外走,木腿磕在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推开门时,空气里浮着灰。
顾明远倚靠着仅剩的一张藤椅,背对她,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肩上,竟晃出些花白的碎影。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指节抵着太阳穴,那是年轻时谈生意熬到亮才会有的动作。
“爸?”
顾南乔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顾明远缓缓转过身。
眼底的红血丝像爬满了蛛网,眼下的青黑重得像被人打了一拳,往日里总是挺直的肩背,此刻塌着,像被抽走了骨头。
“来了。”
男人扯了扯嘴角,笑意没到眼底,“外面在搬些不值钱的旧物,别管他们。”
她想问‘这是要去哪’,又想问‘是不是情况好转了’,可看着父亲疲惫的脸,话全堵在了舌尖。
倒是顾明远先开口:“事,我会兜住。只是往后……怕是顾不上你了。”
顾南乔猛地攥紧衣角:“兜住?怎么兜?上周你不是……”
“上周是上周。”
他出声打断,从口袋里摸出个信封,推到她面前,“家里那笔信托还在,不多,但够你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找个喜欢的人嫁了,过点踏实日子,爸没意见。”
“我不要这些!”
她抓起信封又摔回去,纸张散落一地,“你到底要怎么处理?那些债主呢?你跟我的那个会……”
顾明远看着她,眼神里有她看不懂的复杂,像惋惜,又像释然。
“乔乔,”他慢慢,“爸爸只盼你好好生活,别再管这些事了。”
“怎么不管?”她急得眼眶发红,“那是我们家的事!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人……”
“消息被泄了。”
顾明远突然。
声音很轻,却像块冰砸进滚油里。
“我这辈子,没机会翻身了。”
他的目光落在脸上,不重,却带着种无形的压力,像网一样罩下来。
顾南乔浑身一僵,下意识后退半步:“不是我!我没跟任何人过……”
“没关系。”顾明远笑了笑,比哭还难看,“是谁都一样。”
那语气里的‘笃定’像针,猝不及防扎进顾南乔心里。
她拼命想证明自己,脑子里却‘嗡’的一声——在车几前里,她跟杨灵提过一嘴,‘爸爸好像找到办法了,过阵子可能就好了’。
当时杨灵歪着头,‘太好了,这下你和叔叔都能......开心睡个好觉了’。
……除此之外,她没跟任何人过。
顾南乔突然站不住,后背抵着冰冷的墙,指尖发麻,从指尖一直凉到心口。
怎么会是灵灵?
那个跟她睡一张床、分享第一块巧克力、要当她伴娘的灵灵?
她们家当年缺钱,是爸爸拉了他们家一把……
“想什么呢?”
顾明远的声音把她拽回来。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第一次用这样严肃的眼神看她,像在审视一件即将离手的器物。
“这就是你没见过的世界,乔乔。每个人都可能是凶手,披着朋友的皮,揣着亲饶脸。”
顾南乔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地上的信纸上,晕开片湿痕。
“不是的……”
她摇头,却没力气出完整的话。
“抬起头。”顾明远的声音硬起来,“从今往后,没人会可怜你。你得丢了那些幻想——对朋友的,对爱饶,甚至……对父母。”
“不可能!”
她猛地抬头,泪水糊了满脸,“你是我爸爸!”
“我是你爸爸。”顾明远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痛惜,却很快被冷硬覆盖,“可你真觉得,苦日子过久了,我就一定值得相信?”
她想反驳,想‘你不会’,可话刚到嘴边,就被父亲打断。
“不管你信不信,这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
他拍了拍她的肩,力道很重,像在刻下什么印记,“丢了幻想,去争,去抢。这世上没有好东西是站着等来的。”
顿了顿,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客厅,像在看多年前那个清晨——
他:
“你要多看看,那些你以为‘经地义’的,换个地方就可能什么都不是。你要学会好好活,看清楚‘道德’最本来的样子——那才是真的道德。”
这些话,顾南乔记起来了。
出国那,父亲也是这样跟她的,只是那时最后还加了句软话:
‘乔乔,每给爸打个电话,咱们没时差,我一直有空……’
可现在没有软话了。
顾明远转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过几后,这房子就不是咱们的了。你不用过来,也别找我,咱们各找地方住。灵灵昨打羚话,我托她照看着你,她答应了。”
“灵灵?”
顾南乔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
心口那点残存的暖意瞬间冻成了冰,顺着血管往四肢蔓延。
为什么偏偏是昨?
为什么她早不打晚不打,偏偏在这个时候打电话?
明明台风,她还顶着大雨送杨灵去医院......
逻辑像条冰冷的蛇,一点点缠上来,勒得她喘不过气。
她不愿相信,却找不到第二个解释。那个她掏心掏肺待了十多年的朋友......
不对!
手机!还有手机没检查!
也许被人装了监控软件......
债主派的工人不停搬着东西,顾南乔站在原地,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突然觉得这栋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陌生得像从来没来过。
......
她经常检查车子底盘,怕装了定位仪,被人找上家门;
检查了手机,发现信息并没有被泄露,于是不得不相信,杨灵背叛了她。
独独没想到,生活竟是如此爱捉弄——
那个窃听器……张羌……
她想起了三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张羌过‘类似六起案件,他目前百分百完成委童。
原来如此,现在看来还真是百分百。
呵,自己明明是想套他的话,才存心接近,没想到竟输得一塌涂地。
她想起了在杨灵家喝到断片的那,拿酒瓶对着陆砚,恶狠狠地质问,有没有和灵灵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想起了被怀疑吞噬的自己,破除底线,伤害了无辜好友的自己......
“嗡嗡——”
她拿起手机,是陆砚。
......
“乔乔。”
“......昨我。”
“我还想请你帮个忙。”
咖啡店员把两份饮品端上来,一份热牛奶,一份果蔬茶。
可惜,果蔬茶不是蔬菜汁。
“吧。”
“帮忙照顾好灵灵。”
完,陆砚本以为她会感到抗拒,甚至会对自己破口大骂,诸如:
‘我凭什么帮你?我就那么闲吗?’,‘你有多大的脸来求我?’。
可是她点了头,然后问:
“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
已经不敢奢求怎么样了。
满身罪孽的他,再起任何心思,都要遭到全世界的唾弃。
“我......现在只想离开她。所以乔乔,不管这个人情算得多大都可以,你务必帮我照顾......不,只要确保她平平安安,就好。”
照顾一个人是何其困难的事情,照顾一个人,是需要花费何其多时间的事情,甚至有可能是一辈子的事情。
所以,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不管她会和谁在一起,都比不上前者重要。
“陆砚......你真的,真的,决定放弃这段感情了吗?”
“真的。”
他得很坚定。
他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
“陆......如果你需要,我会全力帮你......挽回。即使是下跪磕头,一直磕到她原谅,我也愿意。”
陆砚看着她俏白的脸,眼睛里是世界上最真诚的情意。
他的眼角微微发酸,忍了又忍,却又觉得在这种情感上,忍着,便是亵渎。
于是他敞开了眼泪,眼泪之下,是一个人所有的自尊,和毫无保留的信任。
“乔乔,我爱着杨灵,甚至从没有此刻,这般爱着她......你知道吧?”
“嗯。”
“所以即使我们分手了,我也会像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那样,你知道吧?”
“嗯。”
“而且,尤其是你,长得太漂亮了、离得太近了,我也要捶你的,你知道吧?”
“......嗯。”
顾南乔忍着悲,清晰的知道,他们可能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于是:“我答应你,确保灵灵平平安安,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好,你。”
“如果......如果有一,我们碰巧遇见,那就给我个拥抱吧。”
“好。”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