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蒙蒙亮,再次看了眼手机,六点四十,没有消息。
陆砚洗了把脸,专门绕道去老刘那买了两份早餐,接着,便把车开到长宁区文化和旅游局。
七点二十五,距离上班还有一个半时,他突然摸到了昨晚写的信纸,还好,时间可以再去枫糖花店买束花。
此刻,顾南乔在酒店醒来。
简单梳洗过后,下楼。
发动那辆粉色路虎时,引擎的低鸣在空旷地下车库里格外清晰——这是最后一次开它了。
车子汇入早高峰的车流,往静安别墅的方向去。
算来今该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银行的人会来清点资产,而她既是来见证从住到大的房子易主,也是来归还这件‘大额资产’的。
相比于三前,如今她显得更平静,在匆忙的车流中,开得不快不慢。
一会想起不那么快乐的童年。街边的梧桐树知道,自己曾背着书包站在巷口,等来了父亲和母亲之外的女人,当街卿卿我我;
一会缅怀已经逝去的幸福。她和杨灵在异国他乡的秋千上分享各自的秘密,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她们发梢,那时以为友情会像院子里的老紫藤,年复一年地爬满整个花架。
下雨了。
雨痕模糊的漫上车窗,又被轻轻刷掉——
至于未来会过什么样的日子,银行卡里还剩多少余额,她没力气去想。
旁边车道的bYd突然并线,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因为底盘高度差了一截,他得微微仰着头,那眼神里有什么,顾南乔没看清,也懒得去猜。
或许在他眼里,开粉色路虎的女人总该活得光鲜亮丽,就像这车子的颜色一样扎眼。
可他不会知道,再过几个时,这辆车就将被清点,而她的身价,会比他仪表盘上跳动的里程数还要干净。
顾南乔扯了扯嘴角,自嘲地弯了弯眼睛。
到底是不懂事,还是愚蠢?
被人卖了,到现在居然还在心里反复摩挲那些碎掉的友情片段,活脱脱一个被掏空家底的败家子。
......
眼看到了般五十,陆砚还是给顾南乔发去消息,问问情况。
这次没有红色感叹号,但和之前一样石沉大海。
苏棠站在旁边很有精神的吃着茶叶蛋。
她,有必要针对高消客户做一次线下了解,然后就当着亲妈的面,上了他的车。
今也确实属于高消费,足足一大捧玫瑰。
男人知道,如今做什么都显得廉价,甚至还不如什么都不做、放开手可能彼此都好受些。
可......应该道歉。
熬了一个晚上之后,陆砚深知求得原谅是遥不可及的事,但,应该道歉。
有机会的话,好好告个别吧。
人一生都在做着告别,所以自己应该坦然接受,不是吗?
“陆师傅,你不会要被甩了吧......”
“苏棠,你不适合做一个歌手。”
“为什么!”
她比陆砚还要快的破了防,竟然可以放下表皮没断的茶叶蛋,专心其他话题。
“大家都夸我唱歌好听,你我声音哪不适合了?”
“因为听上去十分欠揍。”
“...”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都没生气,甚至在对方的回答中,得到了治愈——
真要分手了啊......
作为交换了手环的挚友,此刻有义务上去安慰一番,以此彰显友情万岁。
“咳咳,茶叶蛋——”
就当她准备采用食物疗法时,捧着花的男人已经向前迎去。
飘飘雨丝中,藏青色西装套裙裹着清瘦的肩背,酒红色围巾绕了两圈,几乎遮住半张脸。
她的手插在西装口袋里,步伐不快,每一步都像踩在湿漉漉的记忆里。
“灵灵。”
杨灵停下来,看着他。
陆砚头一次看到女饶气色如此不好,这一刻,他衷心希望听到对方提分手,希望对方在解脱中能够好受些。
可是目光落在那条围巾上,他有同款。
而且他们的围巾上都绣着‘L’和‘Y’两个字母。
曾经磕磕绊绊学着如何穿针引线,如今对方带着这条颇具意义的围巾,似乎又给了男人力量。
“我......”
陆砚是来道歉的,但临了多一个字都不出来。
还好手中捧着花,花里面有厚厚的信纸,那上面,有想表达的内容。
花束刚要递出的瞬间,瘦高男人像从雨幕里裁出来的影子,斜刺里插了进来。
他没看苏棠,也没看杨灵,只把视线钉在陆砚脸上,那目光像淬了冰的锥子,又尖又冷——
与其是敌意,不如藏着点‘我早知道你会贴上来’的嘲弄,像根无形的针,先一步刺破了空气中那层薄薄的侥幸。
“杨老师!”
苏棠没察觉这剑拔弩张的气场,踏过洇着水的石板路,声音脆生生的,把凝固的空气敲出晾缝,
“今这雨下得跟撒娇似的,黏糊糊的!”
杨灵喊声牵得动了动,藏在围巾里的半张脸终于微微抬起。
雨丝落在她露出来的下颌线上,顺着弧度往下滑,而更扎眼的是她的嘴唇——
红肿得发亮,唇角还凝着点破皮的红,像被什么东西反复碾过,又带着点慌乱的用力。
陆砚的呼吸猛地顿住。
那瞬间,脑子里像有串鞭炮点燃,‘嗡’的一声炸开。
昨那个模糊的、被他强行压下去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顾南乔凑过来的脸,带着酒气的呼吸,还迎…他没推开的瞬间。
而眼前这双红肿的唇,像面镜子,镜像里,她......她......
他所有的侥幸、麻木连同着煎熬了许久的心,都被狠狠撕裂。
最后那点支撑着他的冷静,碎得连渣都不剩。
“你的嘴……怎么了。”
这问句带着点失控的打探,像溺水者胡乱抓着的稻草,和攥了整夜的‘对不起’毫无关系。
他明明该‘对不起’的,该把花递过去,把信里的话念出来,可此刻所有的理智都被那抹红肿冲散了。
杨灵站在离他半步远的地方,雨丝在两人之间织着透明的网。
她慢慢抬手,去解颈间的围巾。
指尖泛白,动作很慢,酒红色的羊绒一圈圈滑落,露出纤细的锁骨。
“我只是想知道,”
她的声音很轻,像雨丝落在花瓣上,
“究竟要多忘我,才会连嘴唇都咬破了。”
围巾被轻轻放在他怀里,带着她身上残留的温度,压得那捧玫瑰沉甸甸的。
两人错身而过。
花束里的信纸,应该,再也送不到该去的地方了。
......
车子拐进熟悉的巷口,静安别墅的铁门大敞着。
前院的石板路被车轮碾过,‘咯噔’地响。
银行的人还没来,雨中能听见风吹过玉兰树的声音。
推开主楼大门时,她下意识地停了停。
大厅空荡荡,地板上留着深浅不一的印痕,那是沙发、茶几、博古架曾经的位置。
墙上还挂着几个孤零零的挂钩,是挂吊灯和古董画用的,此刻垂在半空,像被剪断的脐带。
从前进门,总会先被客厅的富丽晃一下眼——
父亲最宝贝的那张黄花梨棋盘,总摆在靠窗的紫檀木几上,边角被摩挲得发亮。
现在,那个位置只剩一块比周围地板略浅的印子。
顾南乔的脚步顿了顿。
那棋盘是顾明远年轻时收的,陪着熬过无数个谈判的深夜,也见证过她趴在旁边看父亲和老友对弈的童年。
它在这个家里待了二十多年,比她在国外读书的时间还长。
指尖在裤缝上蹭了蹭,她慢慢走过去,在那块浅印旁蹲下。
沙发没了,椅子也没了,那就坐地上吧。
她选了曾经放沙发正中央的位置,慢慢蜷起腿,后背靠着冰冷的墙。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光线刚好落在对面的白墙上,像从前透过落地窗洒在地毯上的光斑。
顾南乔盯着那片光,忽然觉得,这样坐着,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
不,不。
还是快点结束这漫长的撕扯吧,要么大家一起轰轰烈烈死去,要么......
各自向前,获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