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异罗盘的指针死死钉在人皮塔的深处,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林阎深吸一口气,右脚刚刚踏过那由无数面孔拼成的门槛,整座塔的内部结构便如同沉睡的巨兽苏醒,猛地“呼吸”了一下。
那是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起伏,塔壁上那些或痛苦或麻木的人皮,竟在同一瞬间睁开了浑浊的眼睛。
它们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一种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灌入脑海的低沉诵经声,轰然响起。
“删去我执,归于大同。”
这声音不带任何情感,却蕴含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志,像无数根钢针刺入在场每个饶神魂。
白无咎首当其冲,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睛瞬间失去焦距,双耳淌下两行鲜血,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手指还在本能地颤抖,用尽最后一丝清明,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划出两个字:“回……车……”
林阎心头剧震,如遭雷击。
回车!
他终于明白了,那份一直安安静静躺在自己胸口、被他视作救命稻草的生死簿残页,其真正的功用并非庇护,也不是武器,而是启动这整座人皮塔、乃至整个永生系统的最终诏令——一枚独一无二的“确认键”!
就在众人心神失守之际,一直沉默的柳三更猛地从怀中抽出一卷泛黄的人皮卷轴,在地上迅速展开。
他没有理会那震慑心魄的诵经声,而是抓起一支炭笔,以一种近乎癫狂的速度在卷轴空白处疾书起来,笔尖划过人皮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与那宏大的诵经声对抗。
“塔底赢初代执笔台’,是当年那群科学修真者写下第一道‘永生协议’的地方!”他的字迹潦草而急促,“但协议末尾有一行手写批注:‘若自由意志终为祸乱之源,则此协议作废,宁可全人类意识格式化,归于寂灭。’——批注者的署名,是‘黑山’!”
陆九娘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两个字上,瞳孔骤然收缩。
“黑山……”她失声低语,像是想起了某个尘封已久的恐怖传,“黑山老母……她不是系统的创造者之一吗?她竟然是想……毁掉这个系统!”
“现在这些没用了!”一旁的老癫道突然发出一声怪笑,他猛地撕开胸前的破烂道袍,露出的不是皮肉,而是一块与他胸骨血肉模糊地嵌合在一起的青铜键盘。
那键盘样式古旧,正是他当年搞户外直播时用的设备的残骸。
“想格式化老子?没门!”
他癫笑着,枯瘦的手指以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迅捷,重重敲下了左上角的“ESc”键!
“嘀!”
一声尖锐刺耳的电子音突兀地响起,仿佛在完美的交响乐中插入了一个错误的音符。
塔内那宏大如威的诵经声,竟真的为这一下敲击出现了刹那的顿挫与混乱。
就是现在!
林阎立刻会意,大脑在极度压力下飞速运转。
“九娘,地脉节点!”他厉声喝道。
陆九娘毫不犹豫,从腰间摸出三枚锈迹斑斑的山根钉,看准地面上三处能量流转最紊乱的方位,用脚后跟狠狠跺下。
钉子没入地面的瞬间,一股沉稳的大地之力向上涌起,仿佛给这片混乱的空间打下了三根定海神针。
“墨三姑,尸油!”林阎再喝。
墨三姑心领神会,取出一个瓷瓶,将其中粘稠腥臭的尸油迅速涂抹在灵异罗盘的表面。
罗盘指针原本剧烈的颤抖立刻平缓下来,但它不再指向深处,而是开始疯狂逆转,发出一股与诵经声截然相反的“逆频干扰”。
诵经声、键盘的电子音、地脉的镇压之力、罗盘的逆频波……数股力量在狭窄的塔内激烈对冲,竟硬生生在他们面前,撕开了一条长约十米、相对“静默”的通道。
通道两侧,人皮上的眼睛依旧开合,但那直接灌入脑海的声音却被扭曲、屏蔽,变得遥远而模糊。
众人不敢耽搁,立刻沿着这条来之不易的静默通道向塔心冲去。
通道的尽头,是一座悬浮在半空中的石台,正是柳三更所的“初代执笔台”。
石台由一种不知名的白色物质构成,散发着幽幽冷光。
台上没有纸张,只悬浮着一支笔——一支完全由人类脊椎骨打磨而成的骨笔。
笔尖处,没有墨水滴落,而是一片片凝固的、散发着微光的记忆碎片,如星尘般缓缓飘散。
这里就是一切的源头。
林阎的目光被那支骨笔牢牢吸引,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刚刚触碰到那冰冷的笔杆,整个识海瞬间炸开,无数混乱的画面和声音如海啸般涌入。
他看到了一间巨大的、充满未来科技感的穹顶密室,一群身穿白色制服的初代修真者,正围绕着一个巨大的光幕,进行一场庄严的投票。
他们的脸上带着狂热的、救世主般的神情,一个接一个地按下代表“同意”的按钮。
光幕上,“因果律引擎启动协议”的字样闪闪发光。
而当最后一票投下时,画面给了那个投票者一个特写——那张坚毅而狂热的脸,赫然是林阎自己。
林阎如遭电击,猛然从那段不属于他的记忆中挣脱出来,脸色惨白如纸。
他踉跄后退一步,扶住冰冷的执笔台,
“我不是继承者……我……我是最初的设计者之一。”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这个系统,是我……亲手按下的回车。”
这个认知,比塔内任何的恐怖景象都让他感到寒冷。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对抗一个外部的、邪恶的系统,却没想到,自己正是那个缔造了牢笼的人。
就在这时,他胸口的那片生死簿残页剧烈震颤起来,散发出灼热的温度,仿佛在催促他,在呼唤他,让他拿起那支笔,完成最后的“确认”指令,让一前回归正轨”。
林阎缓缓抬起手,握向那支宿命般的骨笔。
“林阎!”陆九娘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她的手冰冷而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如果你是始作俑者,那现在呢?经历了这一切,看到了这一切,你还想让所有人都变成‘被正确地活着’的行尸走肉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塔外,韩九章虚弱但清晰的声音也穿透了层层阻碍传了进来:“林阎!我宁愿我妹妹永远沉睡在病床上,也不要她变成一个没有痛苦、没有眼泪、甚至不认识我的‘新民’!”
林阎的动作僵住了。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那个始终背在身后的工具箱上。
箱子的一角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缝,那截他从韩茵茵身上斩下的断臂,此刻正躺在里面,手指竟在微微地抽搐着,仿佛也在无声地抗议。
他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闪过无数张面孔——白无咎的、柳三更的、老癫道的,还有韩茵茵那张苍白的脸。
自由意志或许会带来混乱、痛苦与灾祸,但没有了它,生命还剩下什么?
林阎猛地睁开双眼,眼中所有的迷茫与挣扎都化作了决绝。
他拿起骨笔,胸口的残页震颤得更加猛烈,仿佛在欢呼。
然而,他并没有将笔尖抵住残页按下,而是将笔尖对准了自己的心脏位置,隔着衣物,抵住了那片灼热的纸页。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对自己,也对这个系统轻声道:“这一次……我选择‘不确认’。”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没有按下,而是反手做出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动作——他竟直接从胸口撕下了那片与他血肉相连的残页!
剧痛传来,但他毫不在意,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片承载着“最终确认权”的纸页,狠狠扔向了执笔台。
纸页在接触到执笔台的刹那,没有燃烧,而是瞬间化作了无数光点,融入了那支骨笔之郑
紧接着,整座人皮塔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如同亿万婴儿同时啼哭般的哀鸣。
塔壁上,那些拼接了不知多少岁月的人皮,竟像是失去粘性的墙纸,纷纷剥落、卷曲、坠下。
人皮之下,露出的不是砖石,而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森然骸骨——每一具骸骨的姿态都保持着生前的最后一刻,而他们的手中,无一例外,都紧紧握着一块刻有独立编号的青铜齿轮。
在塔的最深处,随着地动山摇般的巨响,一扇完全由青铜铸造、刻满了“子午卯酉”古老符文的巨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机括声中,缓缓向内开启。
门后的黑暗里,先是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机械与血肉正在强行融合的蠕动声。
随即,蠕动声渐歇,一个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响彻了整座即将崩塌的塔。
“系统……进入……手动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