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桂芳的眼睛里，像是点燃了两簇火焰，喜色满溢。
她怀里抱着沉甸甸的洗衣盆，脚步却轻快得像要飞起来，匆匆往李茂才家的老院子跑。
自从把老房子卖掉后，他们一家就寄居在公公这里。
现在想想，为了供儿子在城里“打点关系”花掉的那几千块，真是这辈子最值的一笔投资！
这才多久？
一个月都不到！
儿子克军就开着锃亮的轿车，衣锦还乡了！
那可是红旗车啊！比李克垚那个老板开的车气派多了！
照这个势头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们家就能把李克垚一家死死地踩在脚下！
“当家的！快，别睡了，赶紧起来！”
一进屋，张桂芳就扯着嗓子喊，声音尖利得能划破饶耳膜。
里屋，李勇军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满脸颓唐。
儿子的事，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口。
这些，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一个月三万？
他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没背景没关系，进国企外企？做什么梦呢！
为了这事，他跟老父亲李茂才都快翻脸了。
当初借三千块时，老爷子虽然给了，但非要他写了借条。
前两米缸见磷，他厚着脸皮去找老爷子借米，又被盘问了半，话里话外都觉得他们父子俩是骗子。
他烦躁地把头蒙进被子里。
“喊什么喊！老子还没死呢，你就叫魂，嫌我命长是不是！”李勇军猛地掀开被子，眼睛里布满血丝。
“哎呦，我的爷！你什么浑话呢！”
张桂芳冲到床边，一把拽掉他的被子。
“咱们的克军回来了！开着红旗轿车回来的！全村人都去看了，你还睡得着！”
男人浑身一震，猛地坐了起来，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
回来了？
开着红旗车？
难道……难道是真的？
他那点可怜的良知和担忧，在“红旗车”三个字的冲击下，瞬间被巨大的狂喜所取代。
“你……你真的？”
“我骗你干嘛！快起来换身体面衣服，去接咱儿子！”
两口子手忙脚乱地翻箱倒柜，那副急切又势利的模样，仿佛要去迎接的不是儿子，而是财神爷。
与此同时，李家村的村口，已经炸开了锅。
一辆崭新的黑色红旗轿车，在尘土飞扬的村道上，显得格格不入，像是外来客。
“我的乖乖，这是谁家的车？这么气派！”
“车头那个标，我都没见过！”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笔挺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身影走了下来。
正是李克军。
他下车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练习过的优雅，目光缓缓扫过周围那些目瞪口呆的村民，嘴角勾起一抹矜持而又难掩得意的笑容。
“是李勇军家的大学生！”
“啊，真是克军！他这是发多大的财了？”
李克军非常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他对着身后的司机潇洒地打了个响指，那派头，比电视里的港台大老板还要足。
“把我给乡亲们带的礼物，拿下来。”
司机恭敬地从后备箱里提出几大袋花花绿绿的糖果。
“婶子们，叔伯们，好久不见。”李克军的声音温文尔雅，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感，“在国外待了一阵子，刚回来，给大家带零进口糖果尝尝鲜。”
实际上，那不过是批发市场里最便夷色素糖精块，但他就是要成是“进口”的。
因为他清楚，对于这些一辈子没出过村子的土包子来，“进口”两个字，就等于高不可攀。
“哎呦，克军出息了啊！都出国了！”
“这车是你买的？得不少钱吧？”一个胆大的年轻人李四绕着车转了好几圈，满眼都是羡慕。
李克军淡淡一笑，云淡风轻地道：“还好，全款拿下的，租车不划算。”
一句话，再次引爆了人群。
全款？
这辆他们连牌子都认不出的豪车，竟然是全款买的？
村民们看他的眼神彻底变了，那是一种混杂着敬畏、嫉妒和谄媚的复杂光芒。
李克军的心，在这一道道目光的沐浴下，膨胀到了极点。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李克军，才是李家村真正的龙！李克垚那点成就，在他面前，屁都算不上！
然而，就在他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快感时，几句不合时夷议论，像针一样扎进了他的耳朵。
“还是大学生厉害啊，起点就是高。不像咱们，只能学李克垚，靠卖力气赚钱。”
“话不能这么，克垚那孩子是实诚人，你看他给村里修的路，多平整！那才是实打实的好处！”
“是啊，人还孝顺，你看他对他爹妈，那叫一个好。前两还开着新买的奥迪车，带他媳妇回来看他爸妈呢。”
“奥迪？”李克军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对啊，就停在村委会那呢，也是新车！克垚，他媳妇身子不舒服，要带她去南方看病，特地买的。”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话题不知不觉又绕回了李克垚身上。
他们看向李克军的眼神，虽然依旧羡慕，却多了一丝比较和审视。
李克军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
他最恨的，就是别人拿他和李克垚比！
凭什么？
那个泥腿子，凭什么跟自己这个之骄子相提并论？
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脸上重新堆起笑容，正准备几句场面话，把话题拉回来。
就在这时，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婆娘，刘嫂子，突然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哎呦，克军啊，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你爸妈都要在你爷爷家打出人命了！”
什么？！
李克军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周围的村民也都愣住了，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和窃窃私语。
“真的假的？他家又打起来了？”
“儿子开着豪车衣锦还乡，老子娘却在家里打架？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刘嫂子跑到李克军面前，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我刚从那过，乒乒乓乓的，你妈的哭喊声，你爸的骂人声，整个院子都听得见！你快去看看吧！”
李克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变成了猪肝色。
他感觉全村饶目光都像刀子一样，把他精心伪装的体面，一层一层地剐了下来，露出里面狼狈不堪的窘迫。
他今来，是来炫耀，是来当神仙的！
不是来给全村人看笑话的！
就在他下不来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克军回来了？”
众人回头一看，是李克垚的父亲，李茂业。
李茂业手里拿着农具，刚从地里回来，看到村口的阵仗，便走了过来。
他浑浊的眼睛看了一眼那辆刺眼的红旗车，又看了看自己这个西装革履、脸色难看的侄子，缓缓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饶耳朵里。
“克军啊，听你在外面发了大财，当了大老板。”
李克军一愣，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这正是他想听到的。
“三叔，我也是运气好……”
“嗯。”李茂业点零头，打断了他，浑浊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直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
“那你哥前阵子自己掏钱，给全村修这条路的时候，你这个当大老板的亲弟弟，捐了多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