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好像比户部凉快得多,连树上的懒蝉,都不知他们用什么法子给驱了去。
骆必知面色不冷不淡,无论是对沈筝还是季本昌。
放下户部上下,不论是他这个尚书,还是他手下的侍郎、主事,都不会与朝官走得太近。
一是要防 “私谊干预公断”,二是要避 “党争染指刑狱”。
这也是骆必知的明哲保身之法,刚直与隐忍,体现了他的生存智慧,同时也形成他疏淡交际的性格。
季本昌也不爱和骆必知交际,三棍子打不出来个闷屁的人,相处起来没劲。
所以他直接道明了来意。
“此案经过本官之手,故本官今日想再看看卷宗,只看,其他什么都不干。”
骆必知眸中毫无波澜,还未开口,沈筝便猜到了他的答案。
“不校”
季本昌毫不气馁,追加筹码:“工部造出来的人力风扇,到时候送你们刑部俩。”
骆必知还是摇头:“那是工部和刑部之事。”
言外之意:人力风扇可以要,但你作为户部尚书,没资格这话。
“你这人......”季本昌咕噜咕噜喝了两大口茶,开始打友情牌:“老骆啊,起来你我二人也同朝为官多年,眼见着沈入仕以后,咱大周越发昌盛,实属我大周的福星一枚。如今沈有点事麻烦咱俩这老大哥,你,老大哥岂能有不应之理?”
骆必知转头看了沈筝一眼,二人对视。
没有想象中难捱的压力,是骆必知刻意敛起了锋芒。
他:“若沈大人想调阅卷宗,可先递交调阅文书,待刑部查证后,再上禀陛下,若陛下准允,沈大人再来刑部便是。”
季本昌看向沈筝,面上写满“是我没用”。
当着骆必知的面,他大声道:“沈,你不是有陛下亲赐的金鱼袋吗?本官这就陪你入宫,问陛下求一则口谕。”
罢,他站起身来,偷偷打量骆必知的神色。
其实他也不想为难骆必知,为难刑部,但看一眼卷宗,并未调阅,骆必知这人硬是一点缝都不给他们钻。
沈筝的手缓缓伸向怀中,准备取出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试试。
就在此时,厅外传来一阵嘈杂,几乎同时,骆必知皱起了眉头。
三人一齐看向厅外。
厅外几人光顾着争执,其中一人闹得面红耳赤,并未发现他们的存在。
沈筝一瞧,乐了。
“嘉德伯?”
对方正指着一吏的鼻子破口大骂,全无他日日挂在嘴边的“文人风骨”,那模样,看得她都想退避三舍。
季本昌也坐了回来,试探问道骆必知:“他怎么来你刑部衙门了?”
骆必知不语,只是看着厅外的嘉德伯,眉头越皱越紧。
嘉德伯和吏们“拉拉扯扯”,离正厅越来越近,吏们一边挨骂,一边想把他往正厅东侧的司务厅带。
或是沈筝三饶目光过于不友好,他一边捋着被拉皱的袖子,一边眯着眼抬头。
这一眼过来,骆必知和季本昌直接被他忽略得彻底。
“沈筝?!”
沈筝摸了摸被吵得发鸣的耳朵。
此举在嘉德伯眼中,就是赤裸裸的嘲笑。
他像一只炸了毛的公鸡,额头上顶着红彤彤的泡泡鸡冠,左扭啄开左边吏,右扭啄走右边差役,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朝正厅走来。
“你怎么会在刑部?我知道了.......”想到沈筝来意,他面色愈发狰狞。
这女人一定是得到了消息,特意跑来刑部衙门蹲守,等着看他笑话的!
沈筝笑着看向他,一个字都没。
嘉德伯只觉怒火上涌,迈开步子就准备进正厅和她对峙,但刚抬了个腿,就被追上来的吏架了起来,愣是没沾到正厅的门槛。
被架在半空的感觉并不好受,胳肢窝生疼。
更何况对头沈筝正坐在凉快的厅里喝茶,而他跟个阶下囚似的,连正厅的大门都没进到。
巨大的落差让他感觉颜面尽失,彻底癫狂。
“一定是你!你个贱妇!”
他想挣开吏的钳制,可在骆必知不悦的目光下,吏哪里还敢放水?简直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把他后拽。
眼见离正厅越来越远,他声嘶力竭:“是你让刑部上门找本伯的,你就是想看本伯笑话是不是!我告诉你......”
“啪——”
沉默许久的骆必知站了起来,方才还在他手中的茶盏,在嘉德伯脚旁迸裂。
在沈筝眼中,茶水和瓷片像是放在地上的烟花,炸了一瞬,又没了。
嘉德伯看着衣摆的茶渍,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骆必知你疯了?你要清楚,是你刑部请本伯来的,本伯不是你刑部的阶下囚,更不是你可以随意打杀的下人!”
“请?”骆必知朝厅门走去,却在门前止住了脚步。
他在厅内台阶上,嘉德伯在厅下石板路上,两两相望,他迈出了门槛,嘉德伯下意识缩了头。
白日照耀下,他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出口的话也毫不留情:“没错,确实是刑部‘请’你来的,但刑部之请,你不得不来。”
沈筝听懂了他话外之意。
如果人“请”不来,那就只有换一种不太礼貌的方式再“请”了。
她突然好奇,嘉德伯为何会被刑部“请来喝茶”?
怕是和以群有关。
她又看向嘉德伯,刚好和对方淬了毒的眼神对了个正着,正愁一肚子坏水正找不到地方洒的她,起身朝骆必知走去。
“刑部掌下刑罚,乃我大周国之重地,伯爷怎可在此高声喧哗?”她站在骆必知身侧,人仗人势:“文人风骨在哪里?高风劲节在哪里?道德底线又在哪里?”
“你个......”嘉德伯根本不禁激,正想回骂之时,骆必知又往前迈了半步。
沈筝诧异转头,只听他道:“正如沈大人所,刑部乃国之重地,岂容伯爷随意攀扯?”
闻言,沈筝终于明白骆必知方才为何要摔盏了,全因嘉德伯那一句“是你让刑部上门找本伯的”。
其他污蔑骆必知能忍,但“结党”,在刑部乃是大忌,怪不得他反应如此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