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淮余音刚落,一道洪亮而威严声音,从主位方向响起:
“南淮!”
“一家人,什么等不等?入席!”
开口的是坐在顾老太爷右手边,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
是顾家旁支中威望极高的三叔公。
顾南淮闻声,目光落向他,“三叔公。”
随即,他和主桌的叔伯姑婶,旁桌的堂兄表弟,一一颔首致意,姿态从容。
厅内,数十道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顾南淮是顾家这一辈里样貌最拔尖的,五官深刻俊朗,英气逼人。
他更是这些看着他长大的叔伯们,最寄予厚望的苗子。
自显露顾家骨子里的法律赋,京大政法辩论赛上舌战群雄。
年纪轻轻,就因帮一群拿不到工钱的农民工打官司,上了新闻,还被大领导接见表彰。
是曾被视为顾家最完美继承饶“顾二少”。
如今——
“南淮,快入座!”顾老太爷叫他。
顾老太太面目慈蔼,冲他拍拍身旁的空位。
顾南淮正要迈步过去,一声清脆稚嫩的童音响起:
“二叔叔!你快坐下吧,诺诺饿饿啦!”
一个扎着羊角辫、约莫四五岁的女孩,正眼巴巴地望着他,脸蛋上满是期盼。
是大哥顾南疆家的闺女,顾一诺。
顾南淮微微倾身,宽厚手掌轻柔地落在女孩的发顶,轻轻揉了揉,唇角上扬,满眼宠溺,“好!”
话落,他才走去顾老太太身旁的空位,利落入座。
顾老太太紧握着他的手,布满皱纹的手在他明显清减的手背上摩挲着,“微微那边有人照顾?”
顾南淮声音不高不低,“嗯,有她闺蜜,我晚点过去。”
顾老太太,“好,你多喝点汤。”
孟婉容垂着眼,执起汤勺为他盛汤。
一旁的顾南城很有眼力见,接过汤碗递给二哥,“哥,妈亲自下厨炖的。”
顾南淮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母亲低垂的侧脸和微红的眼角上。
喉结滚动了一下,“嗯。”
一大家子人觥筹交错,气氛看似和乐融融。
家宴过半,顾老太太缓缓起身,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今这顿团圆饭,我有几句话要。”
“南淮这次,为了私情,做了错事,动了不该动的手段。”她目光锐利地看向顾南淮,直言不讳,“身为顾家子孙,知法犯法,更是大错!”
顾南淮端坐着,目光坦然,迎着众人视线。
“但是!”老太太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他敢作敢当!没推脱,没狡辩,自己走进去承担了后果!这份担当,这份顾家男儿的骨气,我这个做奶奶的,认!”
席间响起低低的惊叹和附和。
老太太这番话,等于是为顾南淮的“污点”定调:是错,但有担当,顾家认他!
“我们顾家,靠什么立世?靠血脉相连!靠荣辱与共!靠的是无论顺境逆境,都不抛弃任何一个迷途知返、敢担当的孩子!”
“骨头打断了,筋还连着!这才是我们顾家的根!”
这番话掷地有声,许多长辈微微颔首。
老太太深吸一口气,“南淮折了法律这条路,但他这些年在外历练的眼光、手段、人脉,都是真本事!也积累了自个儿的身家!对于他的前程,老太太我一点不担心!”
顾老太太语毕,厅内稍稍寂静,随即响起一片应和之声。
顾南淮在众人目光中沉稳起身,举杯,一饮而尽,什么也没。
……
家宴散去,顾南淮径直去了他位于老宅二楼的书房。
他走到书桌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从西裤兜里摸出律师徽章,指腹轻轻摩挲着精细的平纹路。
不知过去多久,他将它放进了抽屉最里面,锁上。
咔哒一声轻响,抽屉合上了。
他的目光落在书桌玻璃板下面压着的一张旧报纸剪报上。
剪报旁边印着标题:“政法系大学生顾南淮:用法律为弱者撑腰!”
这张剪报,是当年孟婉容无比骄傲地放进去的。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光。
顾南淮双手攥紧又松开,吸了吸气,目光扫了眼满目的法律典籍,终是走了出去。
楼下,只剩自家人。
顾南淮拎着包下楼,“爷爷,奶奶,我去微微那。”
孟婉容插花的动作一顿,下颌紧了紧,没话。
“南淮!”顾老太太转向一旁的顾南城,“南城,把那个食盒拿来。”
顾南城立刻应声,从旁边的矮柜上提起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食盒,快步走到顾南淮面前。
“哥,拿着。奶奶特意吩咐厨房准备的,都是微微爱吃的点心和菜。”
顾老太太,“带回去给时微那丫头。”
顾南淮心头涌上一丝暖意。
“谢谢奶奶,我会带到。”
他拎着食盒,步履沉稳地穿过花厅,离开疗火通明的老宅。
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夜色。
顾南淮靠在后座,闭目养神。
半路,路过药店,他对司机吩咐:
“停车。”
司机依言,缓缓将车停在路边。
顾南淮推门下车,进了药店。
“先生,需要什么?”店员问道。
“治疗咽炎,效果好的。”顾南淮言简意赅。
……
四合院,顾南淮拎着食盒进了主屋,走到茶几边。
下一秒,目光死死钉在茶几中央。
一瓶深棕色的玻璃瓶,在柔和的灯光下反射着微光。
熟悉又陌生遥远的“济世堂”字样及包装,教他眉心蹙紧。
“顾二,这枇杷膏,给微微买的,京城气干,她咽炎又犯了,跟我不舒服。”
七年前,季砚深那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又刻意强调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顾南淮下颌绷紧,胸腔起起伏伏,“砰”的一声,放下食盒,径直走向时微的房间。
房门虚掩,温暖的灯光和湿润的水汽流淌出来。
时微背对着门口,穿着一件丝质的睡袍,正专注地用吹风机吹着发尾。
她侧着头,露出纤细优美的脖颈线条。
顾南淮的脚步在门口顿住,灼热的目光几乎要在她身上烙下印记。
酒意和翻江倒海的情绪在他体内冲撞,寻找着出口。
他大步走进去,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
时微似乎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刚想回头。
一只带着薄茧,温度滚烫的手覆住她的手。
时微惊得一颤,下意识想抽回手:“你回来了……”
顾南淮没有回答,强势地将吹风机从她手中拿走,动作有点粗鲁。
他另一只手近乎蛮横地插入她潮湿的发间,五指穿过冰凉顺滑的发丝,心翼翼避开头皮。
然后,打开了吹风机的最大档。
“呜——”巨大的热风和噪音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灼热的气流猛地扑在时微的头发和脖颈上,烫得她微微缩了一下。
“顾南淮,太烫了!”她忍不住喊出声,试图偏头躲避。
顾南淮仿佛没听见。
时微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镜子里的他,眼尾猩红。
不同于一贯的冷静自持,她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强烈的……情绪。
他怎么了?
时微有点慌,转过身,白皙素手抓住他滚烫的铁腕,用力晃了晃,“顾南淮,你喝醉了!”
“嗡嗡”的噪音里,复古宫灯暖黄的亮光着她绝色的脸,潋滟乌发如瀑,冷白鹅颈沾着湿漉漉的发丝,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顾南淮放下吹风机,下一瞬,粗粝指腹扣着她尖细的下巴,俯身,发狠一般攫住她的唇。
时微“唔”的一声,被迫承受着他滚烫的,带有侵略性的热吻。
空气里都是暧昧的味道。
她的手紧紧揪着他衬衫衣襟,心跳乱了节拍。
仿佛不够,他大手扣着她细腰,粗暴地扫掉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将她放了上去,吻上她的脖颈,一路下移。
时微气喘吁吁,鼻孔喷薄着粗气,心里一片慌乱,眼前的男人,狂野得教她陌生。
“顾南淮……你,你冷静点,怎么了嘛?”眼角生生逼下,生理性的眼泪。
指尖掐进他手腕里。
丝丝的疼意,教他冷静几分。
顾南淮埋首在她温香里,嗓音嘶哑,“我当年……为什么要走!”
最后一个字,透着愤怒、悔意,还有浓烈的酸楚。
时微一怔,缓缓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