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洗过的幽谷,空气里浮着草木的清香。林夏站在生态博物馆的新展厅前,看着工人将一块新石碑立在角落,碑上刻着“2045年,幽谷生态系统进入自我修复阶段”。阳光透过玻璃幕墙落在石碑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会发光的尘埃。
“林老师,这是省档案馆送来的补充资料。”宇抱着个纸箱走进来,里面是二十年前环保局的内部文件,“他们当年收到过十七封匿名举报信,笔迹和您父亲的忏悔录完全一致。”
林夏翻开泛黄的文件,某页贴着张褪色的信封,邮戳日期正是山火发生后第三。她想起父亲在病床上的话:“有些错,不是靠躲就能过去的。”窗外的香樟树已长得枝繁叶茂,树影落在文件上,像给那些未曾言的勇气,盖上了时光的印章。
入夏的台风季,幽谷遭遇了五十年不遇的暴雨。林夏在监测中心盯着屏幕,看着地下暗河的水位线一点点逼近警戒值。宇带着志愿者在溪岸堆沙袋,他们的身影在雨幕里此起彼伏,像当年环保队队员的剪影。突然,监测仪发出一阵急促的蜂鸣——矿道旧址的排水系统自动启动了,那是父亲病中设计的智能阀门。
“是李伯伯的设计起作用了!”宇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林夏望着屏幕上回落的水位线,想起父亲躺在病床上画图纸的样子,输液管里的药液滴落在图纸上,晕开的墨点,像溪水里的涟漪。
暴雨过后,林夏在矿道出口发现了块松动的岩石,下面压着个锈迹斑斑的铁海打开后,里面是卷录音带和半块面包。录音带里的声音模糊不清,隐约能听见老周的咳嗽声:“……再撑会儿,等把这些桶运出去,就让溪水把脏东西都冲干净……”面包已经硬化,却还能辨认出当年的品牌,是父亲总给老周带的那种。
“这该放进‘勇气展柜’。”老周的儿子用软布擦拭着铁盒,眼眶泛红,“我爹总,人活着总得有点念想,他的念想就是让幽谷变回原来的样子。”展柜里,录音带和父亲的匿名举报信并排摆放,玻璃上的反光里,能看见游客们驻足凝视的身影。
暑假里,一群特殊的孩子来到幽谷——他们是当年污染区移民的后代,如今跟着父母回来寻根。林夏带着他们在溪岸种下纪念树,每个树坑旁都立着块木牌,写着“2045年,我们回来了”。最的女孩举着水壶给树苗浇水,奶声奶气地问:“阿姨,这些树会记得我们吗?”
“会的。”林夏蹲下身,指着树干上的新芽,“就像幽谷记得每一个守护它的人。”不远处,母亲正坐在轮椅上,教孩子们辨认萤火虫的幼虫,父亲则在旁边演示如何用树叶制作简易过滤器,阳光穿过他们的白发,在地上织成一张温暖的网。
秋分时节,幽谷举办了“生态传承论坛”。来自全国各地的环保工作者围坐在一起,讨论如何将幽谷模式复制到更多地方。宇作为青年代表发言,他展示的ppt里,有张特别的照片:二十年前焦黑的峡谷与如今的绿水青山重叠,中间用箭头连接,标注着“用时间换生机”。
“林老师常,生态修复就像给伤口拆线,”宇的声音沉稳有力,“急不得,要一点点来,还要时时惦记着会不会疼。”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林夏看见父亲坐在第一排,悄悄用手帕擦着眼角,母亲则在旁边轻轻拍着他的手背。
深秋的清晨,林夏在观测站的邮箱里发现了封来自疗养院的信,是母亲的护工代写的。信里,母亲近来总对着窗外的香樟树话,听见老周在溪岸钓鱼的动静,看见年轻时候的父亲在林子里种树。“她想回幽谷看看,哪怕就坐一会儿。”信的末尾写道。
林夏驱车赶到疗养院时,母亲正望着窗外发呆。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的白发上,像镀了层金。“夏夏,”母亲转过脸,眼睛里闪着微光,“我梦见溪水漫过脚面,凉丝丝的,和你时候带我去的一样。”林夏握紧母亲的手,那双手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却依然带着熟悉的温度。
冬至那,母亲安详地离开了。按照她的遗愿,骨灰被撒在了幽谷的溪里。林夏站在溪岸,看着骨灰顺着水流缓缓散开,像撒下一把细碎的星光。父亲拄着拐杖站在旁边,低声:“她终于能看着溪水了。”老周的遗孀递来块绣着蒲公英的手帕,轻轻盖在林夏的手上。
除夕夜,观测站的壁炉里燃着松木,噼啪作响。林夏和父亲、老周一家围坐在一起,桌上摆着母亲生前最爱吃的薄荷糕。电视里播放着幽谷入选“世界生态遗产”的新闻,镜头扫过溪岸的萤火虫,像撒了一把会飞的星星。
“奶奶过,萤火虫是星星的孩子,”老周的孙女突然开口,举着块薄荷糕,“它们来幽谷,是因为这里的星星最亮。”大家都笑了,笑声里混着隐约的溪水声,像母亲在远处轻轻哼唱。
年初一的清晨,林夏推开观测站的门,看见雪地上印着一串的脚印,从溪岸一直延伸到香樟树下。树下堆着个雪人,脖子上系着母亲留下的那条蒲公英围巾,手里举着张纸条:“祝幽谷永远有光。”
阳光爬上雪饶笑脸,林夏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突然明白母亲为什么执着于让溪水变清——不是为了过去,而是为了未来。那些刻在年轮里的故事,那些撒在溪里的思念,终会像这初升的太阳,照亮每一个崭新的日子。
风穿过香樟林,带来了春的消息。林夏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等待她的人们,走向幽谷永远写不完的故事。她知道,只要还有人记得,还有人守护,这片土地上的光阴,就会永远温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