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林夏站在幽谷新建的生态观测站露台上,看着自动气象仪吐出的数据流在屏幕上跳动。秋雨洗过的山谷泛着浓绿,那些曾泛着荧光的苔藓已彻底褪去异色,混在普通植被里难辨踪迹。只有溪边新立的警示牌还在提醒着过往的人——这里曾沉睡过不能遗忘的秘密。
“林姐,土壤修复率达到78%了。”实习生周举着检测报告跑上来,脸上沾着泥土,“刚才在下游发现了蛙卵,是本地的林蛙,明水质已经能支撑两栖类繁殖了!”
林夏接过报告,指尖划过“汞含量0.003mg\/kg”的数值,喉间泛起微涩。为了这个结果,父亲在看守所里写了厚厚五本忏悔录,详细记录了二十年前的每一个细节;母亲在疗养院的康复训练里,渐渐能认出镜中的自己;而她,放弃了城市的工作,留在这里成了生态观测员,守着这片重生的山谷。
通讯器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林夏冲到监测屏前,看见代表地下水位的曲线正断崖式下跌,红色警报在屏幕上疯狂闪烁。周脸色发白:“是上游的防渗膜出问题了?”
“不可能,上周刚做过压力测试。”林夏抓起地质探测仪往峡谷深处跑,雨靴踩过泥泞的路,溅起的水花里混着细的黑色颗粒——是二十年前那场山火残留的炭屑,总在阴雨从土壤深处翻涌上来。
探测仪的屏幕在接近当年的洞穴时彻底失灵,屏幕上的波形变成杂乱的雪花。林夏推开被藤蔓半掩的洞口,一股熟悉的腐叶气息扑面而来,却比之前多了丝若有若无的甜腥味。她打开头灯,光柱扫过洞壁,惊得一群蝙蝠扑棱棱飞起——那些曾被苔藓覆盖的划痕,此刻竟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凝固的血。
“这是什么?”周的声音带着颤抖,指着洞底新裂开的缝隙。缝隙里涌出的不是水,而是黏稠的黑色泥浆,表面浮着层银光,在头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林夏蹲下身,用试管取了样本,泥浆接触管壁的瞬间,竟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像是在腐蚀金属。
“是未被清理干净的污染物。”林夏的心脏沉了下去,“当年的金属桶埋得比我们想象的深,雨水渗透让它们暴露了。”更可怕的是,这些泥浆里混着细碎的骨骼,看形态像是幼兽的残骸——这片土地的新生,或许并未真正到来。
回到观测站,林夏将样本送去实验室检测,自己则调出二十年前的地质图。图上标注的废弃矿道像蛛网般缠绕在幽谷地下,其中一条主矿道正好穿过洞穴下方。她突然想起父亲忏悔录里的话:“他们为了省钱,把最毒的废料直接倒进了矿道,那里永远不会有人发现。”
雨越下越大,观测站的玻璃上凝满水珠。林夏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山谷,突然接到疗养院的电话,护士长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母亲刚才突然抽搐,嘴里喊着‘矿道要塌了’,还……要去找你父亲赎罪。”
林夏抓起雨衣冲进雨幕,车窗外的雨刷器疯狂摆动,却刷不尽眼前的模糊——她仿佛看见二十年前的雨夜,父亲和老周举着手电筒在矿道里争执,母亲抱着年幼的她站在洞口,雨水混着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
看守所的会见室里,父亲的头发又白了些。听完林夏的话,他沉默了很久,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图纸:“这是矿道的应急排水系统图,当年我偷偷留的,总想着有一能用上。”图纸边缘有个的泪痕,晕开了“林”字的最后一笔。
“矿道尽头连着山外的河渠,”父亲的声音带着哽咽,“如果能打开排水阀,让河水倒灌,或许能稀释污染物,争取处理时间。”但他没的是,应急阀门在矿道最深处,那里随时可能因雨水浸泡而坍塌。
林夏回到幽谷时,雨已经变成了暴雨。她穿上重型防护服,带着液压钳钻进洞穴。裂缝里涌出的黑色泥浆越来越多,头灯的光柱在晃动中照亮了矿道入口的铁栅栏,上面缠着的锁链早已锈成红褐色。
“林姐,太危险了!”周在对讲机里大喊,“环保队的专业设备马上就到!”
“来不及了。”林夏启动液压钳,铁链断裂的脆响在雨幕中格外清晰,“你母亲过,溪水能洗去所有烦恼,但前提是,得有人敢直面那些脏东西。”
矿道里的积水没过膝盖,黑色泥浆像水草般缠绕着她的腿。林夏按照图纸找到排水阀,转动阀门的瞬间,听见头顶传来岩层断裂的声响。她抬头望去,头灯的光柱里,一块巨石正从头顶坠落,恍惚间竟与记忆中母亲的剪影重叠。
“夏夏,别怕。”母亲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光总会找到缝隙的。”
阀门彻底打开的瞬间,河水裹挟着泥沙奔涌而入,与黑色泥浆激烈碰撞。林夏被水流推搡着向后退,恍惚中看见无数光点从泥浆里升起,像萤火虫般在矿道里飞舞——那是被污染物困住的微生物,在新鲜河水的滋养下重获生机。
当她被环保队员从矿道里拉出来时,雨已经停了。边裂开道口子,阳光穿透云层落在幽谷上,镀上一层金边。林夏望着被河水冲刷过的山谷,突然明白所谓的赎罪,从来不是毁灭,而是像这雨水一样,勇敢地冲刷掉所有污秽,让光有机会落在每一个角落。
对讲机里传来实验室的声音:“样本里的汞含量在快速下降,河水里的微生物正在分解它们!”
林夏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看着远处的观测站亮起灯光,像黑夜里的航标。她掏出手机,给父亲发了条信息:“水来了,和时候一样清。”然后又给母亲发了张照片,是雨后的彩虹横跨幽谷,一端连着矿道入口,一端落在疗养院的方向。
风吹过山谷,带来了泥土与青草的气息。林夏知道,幽谷的故事还很长,就像那些在黑暗中挣扎过的人,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去等待真正的平静。但只要血脉里的约定还在,只要有人记得为什么出发,这片土地上的回响,就永远不会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