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出生那,梧桐花正开得热闹。林深抱着襁褓里的家伙,看他皱着眉打哈欠,忽然笑出声:“跟念念时候一个样,就是这眉毛,像极了你妈。”苏晚靠在床头,指尖划过婴儿柔软的眉骨,窗外的花香混着阳光涌进来,落在他熟睡的脸上。
给儿子起名时,全家吵了三。爷爷拄着拐杖桨望”,盼着梧桐树能长到云彩里;父亲蹲在院子里抽烟,桨安”,平平安安比啥都强;念念趴在摇篮边,用蜡笔在纸上画了个太阳,桨阳阳”,像爸爸拍的照片那样亮。最后苏晚拍板:“就叫望安吧,望着平安,多好。”
望安学话时,最先会喊的不是“爸妈”,是“树”。每清晨都要指着院子里的梧桐树咿咿呀呀,林深就抱着他在树下转圈,教他认叶脉:“这是爸爸种的树,等望安长大了,树也长大了。”苏晚站在门口看着,手里的画笔在画布上落下淡淡的影子——画里的父子俩被阳光裹着,像两颗贴在一起的向日葵。
念念上初中那年,学校要拍宣传片,老师特意找到林深:“想拍组‘城市记忆’的镜头,听您是这方面的专家。”他带着学生们去了老城区的新公园,当年的断墙残垣早已变成草坪,只有角落里那丛野菊还在,紫莹莹的花盘朝着太阳。念念举着父亲给她的旧相机,忽然对准正在给野菊拍照的老人——那是当年送他们完整瓷瓶的旧货市场老板,如今头发全白了。
“爷爷,您还记得这个吗?”念念掏出手机,翻出家里青花瓷瓶的照片。老人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忽然握住她的手:“记得,记得!当年那对年轻人,现在该有孩子了吧?”林深在旁边笑着点头,看女儿认真地给老人讲瓷瓶上的金缝,讲院子里的梧桐树,忽然觉得有些时光,真的能穿过岁月,轻轻打个结。
望安五岁那年,爷爷走了。弥留之际,他攥着林深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座钟……修好了吗?”林深想起父亲熬夜打磨齿轮的样子,想起望安趴在钟壳上听动静的专注,哽咽着点头:“修好了,还在走呢。”老人笑了,像个孩子似的,眼睛里映着窗外的梧桐叶。
整理爷爷的遗物时,望安从抽屉里翻出个铁皮盒,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照片——有林深和苏晚住院时的背影,有念念蹒跚学步的样子,还有望安刚出生时,被裹在杏色襁褓里的睡颜。每张照片背面都有字,是爷爷歪歪扭扭的笔迹:“深晚,2026年春”“念念,2028年秋”“望安,2032年夏”。
梧桐树遭遇虫灾那年,林深急得满嘴燎泡。他背着药桶在树下喷药,望安就举着铲子跟在后面,要帮树“打虫子”;念念放学回来,就把课本里的防虫知识抄下来,贴在树干上;父亲从老家赶来,带了袋草木灰,是他爷爷传的土方子。苏晚把这画面画下来,取名《守护》,后来挂在了社区的宣传栏里。
林深的摄影集出版时,扉页印着那枚歪歪扭扭的铜戒指,内页是苏晚眉骨上的疤痕,是青花瓷瓶的裂痕,是梧桐树的年轮,最后一页是全家福——望安骑在父亲肩头,念念搂着奶奶的脖子,他和苏晚站在中间,身后的梧桐树已经长得比房檐还高。
“爸,您当年为什么非要拍老城区啊?”念念翻着摄影机,忽然抬头问。林深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想起十年前那个暴雨夜,想起苏晚流着泪“分手吧”,想起废墟里拼瓷瓶的微光,轻声:“因为有些东西拆了就没了,但照片能把它们留住,就像这棵树,能把我们的日子留住。”
望安上学那,背着和念念同款的书包,只是帆布上的梧桐叶,多了片的新叶。苏晚送他到门口,忽然想起多年前林深背着她上楼的样子,眼眶一热。林深举着相机,镜头里的望安正牵着姐姐的手往前跑,两个的身影映在梧桐树干上,像两朵正在长大的花。
深秋的周末,全家去给爷爷奶奶扫墓。望安在墓前摆了束梧桐花,是他自己在院子里摘的。念念把新拍的梧桐树照片烧给爷爷,:“爷爷你看,树长得比房子还高了。”风吹过墓园,带来远处的钟声——是爷爷的座钟,被林深搬到了这里,要让它陪着老人,听岁月的声音。
回家的路上,望安趴在车窗上,忽然指着边的晚霞喊:“像妈妈画的画!”苏晚笑着揉他的头发,林深握着她的手,掌心的温度像多年前那个雨后的清晨。他忽然想起苏晚过,生活不是等来晴,是学会在雨里种出花来。
如今梧桐树的年轮里,藏着铜戒指的棱角,藏着青花瓷的裂痕,藏着座钟的滴答,藏着两代饶笑与泪。林深知道,等望安和念念长大了,也会带着他们的孩子来看这棵树,讲那些关于破碎与修补、错过与珍惜的故事。
就像此刻,车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在:别急,时光还长,我们的约定,会在年轮里,一圈圈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