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陈记手作工坊的铜铃第两百八十次响起时,林砚正在给新做的铁皮盒烫北斗七星。烙铁的温度透过木柄传来,指尖泛起熟悉的灼痛感,像父亲当年教她烫第一只盒子时那样。
“林阿姨,陈叔叔这盒星星糖要放双倍艾草。”星抱着个陶瓮跑进来,瓮里装着刚采的艾草,叶片上还沾着晨露。自从去年在老槐树下发现这个民国年间的陶瓮,他们就用它来储存艾草,瓮底的“平安”二字,被岁月磨得只剩浅浅的印痕。
陈星从烤箱里端出桃酥,金黄的酥皮上撒着细密的芝麻。“社区养老院的张奶奶,上次的桃酥太甜了,”他用油纸包好,“这次减了糖,加零陈皮,适合老人家的胃口。”
林砚望着窗外,老槐树的新叶在风中舒展,树下的保护牌被孩子们摸得发亮。牌上除了北斗七星的拓印,还多了行字:“1987-2023,爱从未走远”,是星用歪歪扭扭的粉笔写的,被陈星用清漆封了层保护壳。
工坊的墙上挂着面照片墙,最新添的是张养老院的合影。照片里,张奶奶正把星星糖塞进星嘴里,旁边坐着位戴眼镜的老先生,手里捧着本《灶台下的年轮》,扉页上的批注密密麻麻——他是当年父亲救起的念念的表哥,去年从国外回来,特意来老城区寻根。
“他念念在国外总梦见老槐树,”林砚摸着照片里老先生的皱纹,“每次视频都让他描述糕点铺的味道,那是‘家乡的甜味’。”
陈星忽然从储藏室搬出个木箱,里面是修复好的老钟表零件。“我打算做个会报时的星星灯,”他拿起个齿轮比划,“每到整点就亮起北斗七星的光,像爷爷当年修的座钟,总在傍晚六点准时敲响,提醒街坊们回家吃饭。”
星抱着陶瓮蹲在角落,把艾草叶一片片铺在竹匾上。阳光透过木格窗落在她发顶,像落了层金粉。“陈爸爸,艾草要晒几才能用呀?”她忽然抬头,眼睛亮晶晶的,“我想给上的念念姐姐寄点,让她知道家里的艾草又长高了。”
林砚的心轻轻一颤。上周整理父亲的手稿,在最后一页发现张被虫蛀的信纸,是母亲写给念念的:“等你病好了,阿姨教你用艾草编星星,挂在床头就不会做噩梦了。”信纸边角画着个简单的编法示意图,和星昨编的艾草形型一模一样。
工坊的铜铃又响了,进来的是社区学的老师,手里捧着叠孩子们的作文本。“这是‘我家的老物件’主题作文,”老师笑着,“好多孩子写的都是你们工坊的星星糖模具呢。”
林砚翻开最上面的本子,是个桨石头”的男孩写的:“我爷爷,他时候总偷拿粮票换陈家的糖,后来才知道,那糖里藏着两个爸爸的约定。现在我也会去工坊帮忙,因为林阿姨,约定要一代一代传下去。”
陈星正在调试钟表零件,齿轮转动的“咔哒”声里,突然响起段熟悉的旋律——是父亲生前最爱哼的童谣,当年他总在哄林砚睡觉时哼唱。“这是从爷爷的座钟里拆出来的音簧,”陈星眼里闪着光,“没想到还能发出声音,像在跟咱们打招呼呢。”
暮色漫进工坊时,星已经编好了一串艾草星星。林砚把星星挂在门框上,艾草的清香混着烤糖的甜香,漫过整条老街。陈星点亮试做的星星灯,北斗七星的光在墙上缓缓转动,刚好照亮照片墙上父亲和陈守义的合影,两个年轻的笑脸在光影里仿佛活了过来。
养老院的张奶奶打来电话,老先生把《灶台下的年轮》翻译成了外文,要在国外出版。“他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张奶奶的声音带着笑意,“老城区的泥土里,长着最甜的故事。”
林砚望着窗外渐暗的色,老槐树的枝桠在暮色里摇晃,像父亲当年摇着蒲扇的手。她忽然想起父亲铁皮盒里那张没写完的字条:“等砚学会烫星星,就带她去陈家……”后面的字被水渍晕开,却能猜到结尾——去陈家糕点铺,和念念一起分吃刚出炉的星星糖。
陈星把冷却的桃酥装进铁皮盒,盒盖上烫着新的北斗七星。“明去养老院,”他把盒子递给林砚,“顺便把这个给老先生,就是‘迟到了三十五年的伴手礼’。”
星抱着陶瓮打哈欠,瓮口露出半截信纸,是她写给念念的:“姐姐,我会编艾草星星了,等你回家,我们一起挂在老槐树上,让它们变成真的星星。”
铜铃在晚风里轻轻摇晃,工坊的灯光透过窗棂,在石板路上投下长长的光影,像条通往过去的路。林砚忽然明白,父亲和陈守义当年没出口的约定,早已变成工坊里的铜铃、墙上的照片、孩子们的作文,变成艾草香里的甜,在每个寻常的日子里,悄悄延续着。
锁门时,陈星的手机收到条消息,是老先生发来的:“找到念念的日记了,她1987年的夏,最甜的不是星星糖,是林叔叔救她时,喊的那句‘别怕,叔叔来了’。”
林砚抬头望向星空,北斗七星正清晰地挂在边。她仿佛看到父亲和陈守义站在星群里,笑着看他们打理的工坊,看星编的艾草星星,看那些被时光温柔以待的约定,终于在艾草香里,长成了最圆满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