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门窗“哐当”关闭的余音，如同丧钟的尾韵，在死寂的黑暗中回荡。林枫背靠着冰冷刺骨的铁门滑坐在地，心脏如同脱缰的野马，在胸腔内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冷汗早已浸透隶薄的衣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寒意。
那碗馊粥！
是巧合？还是幕后黑手无孔不入的杀招？
若是后者，对方的手，竟已伸进了这号称铜墙铁壁、连苍蝇都飞不出去的大理寺牢？！其能量之恐怖，渗透之深，简直令人绝望！
刚才的急中生智，以“断肠草剧毒”唬住了那狱卒，暂时保住了性命。但这不过是饮鸩止渴！那狱卒必然会去验证——无论是找老鼠试毒，还是上报给更高级别的牢头。无论结果如何（粥里大概率真有毒），他林枫，都已经彻底暴露在明处！他点破了有人要在牢灭口、制造大规模死伤掩盖真相的惊阴谋，这无异于在黑暗中点燃了自己，成为所有幕后黑手眼中必须立刻拔除的钉子！
下一波攻击，只会更猛烈、更直接！毒药不行，或许就是利刃，是悄无声息的“意外”！
黑暗，成了最可怕的帮凶。林枫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如雷的心跳，能听到隔壁牢房那垂死挣扎的“老鬼”越来越微弱、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以及另一个囚犯绝望的哭泣和呼唤。
“老鬼！撑住啊！老鬼！你答应过要活着出去给我娘烧纸的！老鬼！”
那绝望的呼唤，如同锥子，狠狠刺在林枫的心上。医者的本能与自身的绝望交织，让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空有一身能起死回生的医术，此刻却连一根银针、一株草药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在隔壁缓缓消逝！
不！不能放弃！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林枫猛地睁开眼，黑暗中，他的眼神亮得惊人！他摸索着冰冷的石壁，将耳朵紧紧贴在粗糙潮湿的墙壁上，试图捕捉隔壁更细微的动静。
“老鬼！你话啊！老鬼！”隔壁的囚徒声音带着哭腔，用力拍打着墙壁。
“嗬……嗬……冷……好……好冷……”那垂死的“老鬼”似乎回光返照，发出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声音。
冷？寒气入肺，加剧喘疾！林枫脑中瞬间闪过判断。他立刻对着墙壁，用尽力气喊道：“隔壁的兄弟！听着！我是大夫！想救他，就按我的做！”
隔壁的哭喊和拍打声戛然而止，似乎被林枫的喊声震住了。
“快！把你身上的衣服！所有能保暖的东西！都盖在他身上！把他紧紧抱住！用你的体温暖着他！快！”林枫语速极快，声音在狭的牢房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不要让他直接躺在地上！把他抱起来！让他靠在你怀里！快！”
短暂的死寂后，隔壁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急促声响，伴随着那个囚徒带着哭腔的回应：“好！好！我……我这就做！老鬼，你撑住！大夫……大夫能救你！”
紧接着，是沉重的拖动声和压抑的喘息声。
“兄……兄弟……”那垂死的“老鬼”似乎被移动，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但随即，是那个囚徒紧紧抱住他的声音，“老鬼，别话！撑着！大夫在救你！暖和点了吗？”
“嗬……暖……暖零……”老鬼的声音依旧微弱，但似乎那濒死的窒息感稍稍缓解了一丝。
林枫的心稍稍放下一点。物理保温，暂时延缓了寒气对肺部的侵袭，争取了一点宝贵的时间！但还不够！没有药物，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听着！”林枫再次对着墙壁喊道，“想办法弄到水！干净的冷水！越多越好！喂他口口地喝下去！润润喉咙，稀释肺里的痰液！但千万不能呛着！慢慢来！”
“水……水……”隔壁的囚徒显然很为难，“这鬼地方只有墙角渗的脏水！”
“脏水不行！”林枫断然道，“会加重病情！找狱卒！砸门！喊！就要水救命！闹得越大越好！他们暂时不敢让你死在这里！”林枫在赌，赌幕后黑手的目标主要是自己，暂时还不敢在牢里明目张胆地大规模杀人灭口，引起大理寺高层的注意。
隔壁沉默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砸门声和嘶吼：“来人啊！放我出去！给我水！要干净的水！救人啊！要死人啦！快来人啊！”
那嘶吼声在幽深死寂的牢甬道中回荡，如同鬼哭，格外瘆人。很快，远处传来了狱卒不耐烦的呵斥和脚步声。
林枫屏息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狱卒似乎被吵得不行，骂骂咧咧地过来，隔着牢门吼道：“嚎什么嚎！想死吗？”
“水！给点干净的水！我兄弟快不行了！求求你了！给口水喝吧！”隔壁囚徒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妈的！晦气！”狱卒骂了一句，但似乎也怕真闹出人命不好交代，片刻后，林枫听到隔壁牢门窗被拉开的声音，接着是水泼在地上的声音和一个粗陶碗被丢进去的响声。
“省着点喝！再嚎老子剁了你！”狱卒威胁了一句，脚步声远去。
隔壁传来那个囚徒欣喜若狂的声音：“老鬼！有水了！干净的！快！口喝！”
接着是心翼翼的喂水声和老鬼虚弱的吞咽声。喝零水，老鬼的喘息似乎又平稳了一丝，虽然依旧艰难，但那种濒死的窒息感减弱了。
林枫长长吁了口气。暂时，又争取到了一点时间。他靠着墙壁，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在这步步杀机的绝境中，救一个人，竟也如此艰难。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枫精神高度紧张、几乎要支撑不住时，沉重的脚步声再次由远及近，停在了他的牢门外！
林枫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来了！是那个验证了“毒粥”的狱卒？还是更可怕的杀手？
“哗啦——”
窗被猛地拉开！一张狰狞愤怒的脸出现在微光中，正是之前送粥的那个狱卒！他手中赫然端着林枫之前指认的那碗馊粥，只是碗边沾着一点暗红色的污迹。
“林枫！”狱卒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怒和后怕，“你他妈对了！老子抓了只耗子，舔了一口这粥，那耗子蹬了两下腿就死了！真他娘的有毒！见血封喉！”
尽管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确认，林枫还是倒吸一口凉气！幕后之人，真是狠毒到了极致！连牢里最低贱的囚犯都不放过！
“大哥！现在你信了吧？”林枫强压心惊，立刻道，“有人要灭口！要杀我！更要杀光所有可能接触到真相的人！大哥你送饭的差事，已经成了催命符！”
狱卒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变幻不定，惊惧、愤怒、还有对自身安危的深深忧虑交织在一起。他看着林枫，眼神复杂：“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惹了多大的麻烦？”
“我只是个想活命的大夫！”林枫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坦诚而急迫，“有人不想皇后娘娘被治好，更不想巫蛊魇镇的真相被查清！所以，所有可能接触到核心秘密的人，都得死！包括我，包括知道这粥有毒的你！大哥，现在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帮帮我，也是帮你自己！”
狱卒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林枫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他一个狱卒，卷入了这种连高公公都敢毒杀、连大理寺牢都敢渗透的滔阴谋，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你……你想怎样？”狱卒的声音带着一丝动摇和恐惧。
“第一，我需要药！”林枫立刻抓住机会，“治疗喘疾的药！隔壁那个病人，若得不到及时救治，撑不过今晚！他若死了，下一个可能就是你我！第二，我需要知道这粥是谁给你的！经手了哪些人？第三，帮我传个消息出去！给太医署的张济民署令！或者给卢国公府上的程处默公子！”
“药？消息？”狱卒脸色难看至极，“你当这大理寺牢是你家开的？药不可能！至于消息……”他犹豫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一咬牙，“看在你救了老子一命的份上，名字我可以告诉你个大概！但消息风险太大！老子不敢！”
“谁？！”林枫追问。
狱卒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凑近窗，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蚊蚋：“是伙房的老张头，他今神色不对，这粥是他亲自递给我的，平时都是崽子们送……”
伙房老张头！林枫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这很可能就是幕后黑手埋在牢里的一个钉子！
“药！大哥！药！”林枫急切地重复，“没有药，隔壁的人死了，动静闹大，上面追查下来，第一个查的就是你送的食物！你脱不了干系！只需要一点点麻黄、杏仁、甘草！碾碎混在饭里送进来就行！这点事，难不倒你！”
狱卒脸上肌肉抽搐，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一边是巨大的风险，一边是自身难保的恐惧和一丝被林枫点醒的“同舟共济”福
就在这时，隔壁牢房突然传来那个囚徒惊恐的叫声：“老鬼！老鬼你怎么了？别吓我！大夫！大夫！老鬼他……他吐血了！”
轰！
林枫和狱卒的脸色同时剧变！
“快！他撑不住了！”林枫厉声催促，“麻黄！杏仁！甘草！碾碎！混在下次送来的饭食里！快！再晚就来不及了！他若死了，下一个就是你和我！”
那狱卒看着林枫急切而笃定的眼神，又听着隔壁传来的惊恐呼喊，终于狠狠一跺脚，眼中闪过一丝豁出去的狠厉：“妈的！老子信你一次！等着！”完，他“哐当”一声关上窗，脚步声急促地消失在甬道深处。
林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立刻平墙边，对着隔壁大喊：“兄弟！别慌！按住他的人中！用力！保持他呼吸通畅！药马上就来！撑住！”
隔壁传来那个囚徒带着哭腔的回应和用力按压的声音。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煎熬着林枫的神经。他侧耳倾听着隔壁老鬼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喘息，祈祷着狱卒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在仿佛过了几个世纪之后，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停在了林枫的牢门外！
窗被拉开，依旧是那个狱卒。他脸色苍白，额头带着汗珠，眼神充满了紧张和警惕。他飞快地将一个粗硬的杂粮窝头塞了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喘息：“快！麻黄、杏仁、甘草粉，都混在里面了！心点！别被人看见！妈的，老子这辈子没这么提心吊胆过！”
林枫如获至宝，一把抓住那个窝头！入手微沉，里面果然有粉末状的异物！
“多谢大哥！”林枫沉声道，“救命之恩，他日必报！”
“少废话！赶紧救人！别连累老子！”狱卒骂了一句，迅速关上窗，脚步声匆匆离去，仿佛多待一秒都会引来杀身之祸。
林枫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窝头掰开，里面果然混着一些粗糙的、散发着淡淡药味的褐色粉末！虽然品质低劣，混杂着麸皮，但确实是麻黄、杏仁、甘草碾碎的混合物！剂量很，但对于急症来，已是救命稻草！
他立刻平墙边，对着窗缝隙，对着隔壁大喊：“兄弟！听着！药来了！把这窝头！快！喂他吃下去！一点点掰开，用水送服！一定要让他咽下去！”
隔壁立刻传来那个囚徒欣喜若狂的回应和喂食的声音。林枫屏住呼吸，紧张地听着。
起初，只有艰难的吞咽声和老鬼微弱的呛咳。但渐渐地，大约半炷香后，隔壁那如同破风箱般可怕的“嗬嗬”声，竟然奇迹般地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虽然虚弱，但明显平稳了许多的喘息声！
“呼……呼……”老鬼的呼吸声，如同！
“稳住了！大夫！老鬼他……他喘得不那么厉害了！”隔壁囚徒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激动，“神了！您真是神医啊！”
林枫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浑身如同虚脱。在没有任何工具和像样药材的情况下，仅凭一点粗劣的药粉和物理手段，硬生生从鬼门关抢回了一条命！这其中的惊险和压力，只有他自己知道。
就在他刚喘了口气时，隔壁牢房，那个刚刚捡回一条命、声音依旧虚弱沙哑的“老鬼”，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经历了生死后的沧桑和刻骨的恨意，透过冰冷的石壁，清晰地传入林枫的耳中：
“大……大夫，救命之恩，老朽没齿难忘！咳咳……您……您想知道，是谁想害皇后！想害您！想搅乱这大唐下吗？”
林枫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坐直身体，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石壁上！
“老鬼”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凉和怨毒，一字一句，如同地狱传来的诅咒：
“是……是他们，是那些趴在运河上吸血的蛆虫，是那些为了掩盖永济渠漕船倾覆，三万石军粮沉底的惊大案，而杀人灭口的畜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