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打扰的午后,真心被往事反复雕琢。
男人,不该困于他人注视而自缚双腿,对于即将离去的朋友,好好告别,很重要。
陆砚让医生拆掉石膏,于是房间响起了‘沙沙’的摩擦声,那是在切割石膏表皮。
“过几,绷带可以自己拆吗?”
“这边建议你最好来一趟,如果自行拆除,出了问题医院概不负责。”
概不负责?
现在医院给我的印象就是太负责了!
良久,皮肤突然接触到空气,凉飕飕的感觉,腿上顿时一轻。
顾南乔在一边见证全过程,还拍了视频发到三人群里,此刻紧赶慢赶画着妆:
“恭喜啊陆师傅,以后就是可以自己去上厕所的大人了!”
自打倾听了心事之后,陆砚能感到她的情绪逐渐乐观起来。
正如她所,政府有意帮扶下,家里的情况已经比硬着陆、成为失信人员好多了。
甚至于,以后仍可以接着当资本家,日子好得不行呢。
“医生,拆除还要多久?”
“两分钟就好,你的情况很好呀,怎么打上石膏啦......没必要浪费钱呀伙子!”
“侬不晓得,他女朋友有钱着嘞,自然要娇气点的。”
“...”
窗外的空飘着离别远行的云,仅仅瞧上一眼,都会使人忧郁。
然而顾南乔提了一句‘他女朋友’,此刻,陆砚手里摩挲的书签变得沉重。
问心无愧是一回事,有没有必要,是另一回事。
见面的意义是什么?
是为了对方,还是为了自己心安?
陆砚打了个招呼准备出去。
“着急去哪?我送你。”
“...”
是刚才化妆干嘛......这姐们的嗅觉简直了。
涂上高饱和度的口红后,再度明艳的脸蛋,美貌不输任何人。
可不知为何,顾南乔来到旁边的时候,他被刺得挪开了眼——
两人乘进电梯,目的地仍没决定。
“还不打电话问问前女友位置?”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应激:
“什么跟什么啊?我准备去兜风的。”
“一只手打着绷带也可以开车?”
“肯定猜到你要来的呀!”
两人一路吵嘴到住院部停车场,外面的风捎来冬将至的意思,吹着让人脖子一缩。
顾南乔躲在后面,推着他往前走。拿患者挡风,也不嫌损害德校
边走还边戳脊梁骨:
“是真心话吗?陆砚。想去送送人家也无可厚非的。”
男人老脸一红。
早知道昨谈心的时候,把她落寞的表情录下来,此刻也好有点反击手段。
脑子里又想起杨灵。
他们相遇时的九月暖阳,顿时拨去心间荒芜——日子要往前看,必须辜负过往,也必须留着遗憾往下走。
口袋里,攥紧了书签,又不敢太用力:
“啰啰嗦嗦,今真是出来透气的,一会送我去老洋房看看。”
“仟—”
女人推着他来到车前,像抛弃没味的口香糖一样,顿时撒开手往车里钻。
......
车子驶入新华路,被雨洗过的洋房气色不错。
下车远远看望屋顶的瓦片,层层叠叠的青色,沿木构架的弧度铺展开,加之边缘青苔点缀,活像岱宗远山。
不由松了口气。
话,工作群怎么消息都没一个,他伤了,但是其他人可以接着工作啊。
耽误一,后面可得紧着忙咯!
“顾乔乔,多久没来老洋房看你哥的江山了?刚认识那会你可是三两头往这赶的。”
“我哪知道老师傅请吃饭光点着关东煮请啊,所以懒得蹭了呗。”
“别胡,不是有过——”
“陆哥。”
冯军出现在门口。
“哟,军哥,这么积极啊,辛苦啦!”
他还没忘记漆黑的夜晚,实习生是多么勇敢的在身边打灯。
以至于多年以后的某个酒局上,绝对可以把当时戏称为‘生死之交的夜晚’啊!
所以手机一会就带他去买吧。
不料冯军听到以后,垂着头,久久没话,像酒驾司机被交警逮了正着。
“怎么了?咱们顾姐这么吓人吗?”
“关我什么事!现在少了只手,心一会揍你!”
陆砚打量过去,按不该呀。
出门她特地补了口红、描了眉,气色拉起来之后,属实赏心悦目的。
“怎么回事?”
“......杨督查刚刚来过。”
......
潮湿的霉味混着木头发胀的气息扑面。
一楼客厅的地板是三层厚的柚木拼花,此刻像被水泡发的海带,整片整片起翘,深褐色的木纹在积水里晕成模糊的涟漪,最高处的拱起几乎能卡住皮鞋跟。
一行人黑压压的走上楼梯。
红漆泡得发乌,走一步,就‘咯吱’从木头缝里挤出一滩水。
每个墙角都积成的水洼,映着花板吊灯的影子晃荡。
领头的行政夹克打趣道:“这情况,也不需要专家来看了。”
后面几人含蓄陪笑,杨灵低着头,一言不发。
泡水胀起的每块木板,都在记忆里备了案、封存,如今,全变样了。
“每个人都会犯错,高材生也不例外。要注意理论是理论,实践要多留心,以后杨沉静下来做事还是没问题的。”
体制内从不重话、狠话,没有十拿九稳绝不确定的话。
但此次专家巡查的结果不言而喻。
杨灵真诚向众壤歉,辜负了领导的信任。
众人立马用官话套话安慰,场面比庆祝还热闹。
尽管专家多次组长表示‘情有可原’,但结果和事后的流程是绝对不会变的。
张野和冯军站在一楼扶梯边上,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只能静静等待。
“张师傅。”
专家团队没有停留,径直往外走去,杨灵留在后头对着两人:
“尽量把房子收尾工作完成。”
“好,好的,我......”
“辛苦了。”
杨灵完,跟着人群驶离。
......
最怕水的物件恰好生活在水管爆开的房子里。
二楼墙角的裂口,开裂得更厉害了,几乎能看见里面压着的木头。那是他和杨灵在危房检测中,标志性的检验物件,也是两人化敌为友、结下缘分的地方。
还记得斜上方那根横梁木,杨灵他检验的时候没有考虑地磁偏角,当时多么不服气,又不得不低头认下。她为此还发了朋友圈,配文‘误差0.49%’,如今都可以翻看到。
陆砚一路检查过去,被泡软的纹样,起皮的墙面,含水率超标的老木头......
都曾被他们亲手触摸过、商议过、修补过。
如今,整栋房子像位浸在泪里的老人。
墙角的涡卷纹浮雕塌了一块,里面泛黄的麻丝纤维,那就是老人脱落的牙床。
他往前走,身后传来三道不同的脚步。
每踩出一个水坑,三道不同的脚步便踩出三处不同的水坑。
这是多么令人恼火的声音,比用指甲在崭新的黑板上划动,还要让人恶心。
最恶心的是,人总能从奇怪的地方找到力量,只要身旁还有一个人,陆砚便始终是陆师傅。
陆师傅的身份可不一般。
它要求着男人无时不刻,以乐观的姿态面对现实;勇于承担责任,鼓励众人继续走下去。
陆砚阴沉着脸,为了不让他们看见,始终领先一个身位走着。
“杨灵......走之前有没有什么。”
他们开始下楼。
场上四人如今连落坐的地方也没有,这是陆砚不管多么乐观的态度、此刻多么故作轻松的嗓音,也无法消解的悲哀。
张野:“她让我们把后续处理好......应该是排水之类的。”
“好,晓得啦。”
老房子要安稳冬眠了。
气温低一点,可能要一百才会有个干爽的状态。
排水流程?施工合同?安抚团队?
他都没考虑。
现在只想往外走......不,是往外逃。
“陆哥,我的。”
......是谁有如此厚重的肩膀揽锅?
哦,冯军。
兜着颗没经历洗礼的稚嫩的心呐......
可是真的稚嫩吗?
会不会是明知免责的情况下,假意担当呢?
世上哪有那么多以美德为目标的人,宁愿付出巨大代价、也要肩负责任。
嘿,也不准。
毕竟他对代价有多重,还全然不知。
陆砚逃离的心达到了空前。
“没事,不怪你。先休息吧,后续我来处理。”
他快步往外走,头也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