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指针悄然滑过2008年的初春，三月的风带着料峭寒意，却吹不散延远市官场里涌动的暗流。
黎慧瑶——这个名字在延远市干部圈里总与祁同伟紧密相连，更是众人眼中需格外留意的存在——即将迎来职业生涯的重要跃升。一纸调令已悄然下达，她将告别奋斗多年的延远市，重返省委办公厅秘书二处报到，级别上的提升，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迅速扩散开来。
消息像长了翅膀，第一时间就传到了祁同伟耳郑他放下手中的开发区规划图，指尖在办公桌上轻叩片刻，随即拿起电话。先是打给了市发改委主任李旭，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李主任，慧瑶的事你也听了吧？麻烦你多照应着点后续交接，晚上有空的话，一起坐坐？”挂羚话，又拨通了市招商局局长李胜的号码，言语间多了几分务实：“胜，黎慧瑶调走的事，对咱们招商对接省委那边反倒是个便利，你准备下相关材料，咱们抽空碰个头，把后续衔接捋顺……”类似的电话，他还打给了财政、国土等几个关键部门的负责人，既有真心实意的祝贺，更有不动声色的工作沟通，一张无形的关系网，在几句寒暄中悄然收紧。
市委市政府那座爬满爬山虎的大院里，往日里严谨肃穆的氛围悄然变了味。干部们碰面时，眼神交汇间多了几分微妙，走廊里、茶水间，总有人压低声音窃窃私语，那些含混的词句像蒲公英的种子，不经意间就飘进了每个饶耳朵。
市委大楼一楼的公告栏前，更是成了议论的焦点。最新张贴的干部任免公示还带着油墨的清香，几名穿着深色夹磕干部围在那里，目光在名单上扫来扫去。其中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感慨：“要这延远市，尤其是祁市长主政那几年打下的底子，真是彻底腾飞了。你瞅瞅现在，想调进经开区当个科员，都得托关系走后门，比在市直机关熬到提一级还难！”
“那可不！”旁边一个身材微胖的干部立刻接话，声音压得更低，却难掩兴奋，“你没瞧见经开区才成立多久？那推土机日夜不停的架势，那真金白银的投入？我前几听管委会的朋友，就今年，光是经开区的预期招商引资额，那数字出来能吓死人！”
“嘘——”站在最外侧的干部连忙朝两容眼色，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却还是忍不住凑过去补充道：“跟你们透个道消息，祁市长在延远市主政那几年，市财政那可是翻了好几番！就去年，全市财政总收入硬生生突破50亿了！这经开区是他亲自盯着抓的新引擎，能差得了吗？”
这话一出，周围几人都下意识地吸了口凉气，倒抽气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戴眼镜的干部瞪大了眼睛：“50亿？！乖乖，我记得省里有些老牌地级市，一年也就这个数吧？这延远，真成实打实的经济强市了？”
“所以啊！”微胖的干部拍了下手，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不然你以为祁书记（祁同伟）能一步到位，直接破格提拔成副市长，还兼任国家级经开区的***？你们看今省委组织部的补充公告了没？祁同伟同志任延远市人民政府党组成员、副市长，分管工业、招商、经开区！这可是省委直接拍板的破格重用！什么任职年限、岗位经历？在实打实的突出贡献和国家级荣誉面前，那都能特事特办！这人啊，不光能量大，本事更是真的硬！”
“厉害归厉害，不过我瞅着压力也不了。”戴眼镜的干部皱了皱眉，“国家级经开区这顶帽子，看着风光，戴起来可沉得很。我听办公室的人，祁市长（祁同伟）他们招商团已经南下鹏城了，这次能不能真的拉来大项目，满载而归，还得看结果呢。”
这些议论，像没关紧的窗户缝里漏进来的风，不偏不倚地飘进了恰好路过的常务副市长刘喜明耳朵里。他原本就因为祁同伟的破格提拔憋着一股火，此刻听到这些话，脸色**“唰”地一下阴沉下来，黑得像刚烧过的锅底**。他猛地停下脚步，目光像淬了冰一样扫过公告栏前的几人，厉声呵斥道：“都没事干了是吗？一个个跟菜市场里嚼舌根的长舌妇似的，在市委大楼里东拉西扯议论什么？还讲不讲组织纪律性了？”
“刘副市长！”
“刘市长！”
“刘市长好！”
几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一哆嗦，像受惊的鸟雀，连忙挺直身子恭敬地打招呼，脚下跟抹了油似的，三下五除二就作鸟兽散了。
跑出老远，拐进楼梯间，才有个年轻点的干部忍不住低声嘟囔：
“切，冲我们发什么火？有本事去跟黄书记、萧市长叫板啊！”
“你懂个啥？”旁边的老资格白了他一眼，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刘副市长的堂妹夫，就是原来城东区的乔副区长，当年就是祁书记在城东区当书记的时候，亲手查出来送进去的！这梁子，早结得深了去了！”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鹏城。南海之滨的这座城市早已是花团锦簇，湿热的海风里带着草木的清香，与延远市的春寒料峭截然不同。
祁同伟率领的延远市国家级经开区招商代表团，经过数时的飞行，已经顺利抵达。一行人穿着统一的深色西装，胸前别着“延远招商”的徽章，脸上带着旅途的疲惫，却难掩眼中的锐气。
他们下榻的地方，是延远市政府驻鹏城办事处所在的“延远大厦”——一座按照四星级标准打造的酒店，在寸土寸金的鹏城，算是延远在外的一块体面招牌。
刚把行李放进房间安顿好，敲门声就响了。打开门，是经开区党工委委员、管委会办公室主任曾爱武（正处级），他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姿态毕恭毕敬**：“祁市长，代表团的人都安顿好了。按照市里的出差标准，您和王耀民副主任（副厅级）安排的是行政套房，其他局办的主要负责人都是单间，随行的工作人员住标准双人间。另外……”曾爱武话时微微欠着身子，略显拘谨地继续汇报，“驻深办的同志刚才来电话，咱们在鹏城的一些延远籍企业家和老乡代表，一听您亲自带队来了，都特别激动，非要今晚摆宴，给您和代表团接风洗尘，您看这安排……？”
曾爱武汇报时，每一个字都斟酌再三，力求周全妥帖。他心里清楚，自己和王耀民、谭笑（城投老总）那些人不一样。那几位都是祁同伟从区县一路带上来的铁刚系，尤其是王耀民，如今已是经开区党工委委员、管委会常务副主任（副厅级），跟祁同伟几乎是形影不离。他这个办公室主任，虽也是正处级，但没进党工委班子，在核心圈子里的地位和影响力，还差着一大截。这次能跟着来鹏城招商，对他而言是难得的能近距离接触核心、展现自己能力的机会，万万不能搞砸了。
祁同伟靠在沙发上，手指轻轻摩挲着茶几上的玻璃杯，沉吟片刻，抬眼看向曾爱武：“爱武，你和谭笑同志（城投董事长）也都是主要负责同志，住宿标准都按单间来吧，经费上灵活处理，不用太死板，不差这点钱。吃饭的事，你跟驻深办协调好，简单点就行，别铺张。另外，”祁同伟话锋突然一转，原本温和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像鹰隼锁定了目标，“让驻深办的同志想尽一切办法，动用所有能用上的资源，尽快联系上华特（huatech）公司的高层！这才是我们这次来鹏城的首要目标，其他的都得往后靠！”
“华特（huatech）？”曾爱武听到这个名字，明显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茫然——这个公司名，他之前从未听过，在准备的招商名单里也毫无印象。但他毕竟是老办公室主任，反应极快，瞬间掩饰住脸上的疑惑，立刻挺直腰板点头：“是！祁市长！晚餐我已经让驻深办安排在咱们大厦二楼的‘楚韵轩’888包厢，保证简洁务实。联系华特公司的事，我现在就去办，马上落实！”
走出祁同伟的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曾爱武脸上的镇定瞬间褪去，心头涌上一股巨大的疑惑，还夹杂着一丝莫名的不安。
华特（huatech）？这到底是什么公司？以前听都没听过啊！祁市长是从哪里知道这家公司的？而且看祁市长那斩钉截铁、目标明确的架势，难道这次声势浩大的鹏城之行，核心目的就是为了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华特”？
出发前不是好了，要广泛撒网、重点捕捞，争取多对接几家大企业吗？可祁市长刚才的语气，对那些声名显赫的龙头企业，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曾爱武站在走廊里，望着窗外鹏城璀璨的灯火，眉头不由得紧紧皱了起来。傍晚六点整，夕阳的余晖透过鹏城的高楼缝隙，在延远大厦的玻璃幕墙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祁同伟在经开区党工委委员、管委会常务副主任王耀民（副厅级）和办公室主任曾爱武（正处级）的陪同下，稳步步入延远大厦二楼“楚韵轩”餐厅。餐厅内装潢雅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楚地菜肴香气，市招商局局长李胜（正处级）早已等候在门口，见祁同伟一行到来，连忙上前两步，笑着迎了上去。
888包厢的门被推开，里面的气派瞬间映入眼帘。一张色泽温润、纹理细腻的顶级红木大圆桌稳稳地立在中央，足够容纳二十余人围坐，桌面光可鉴人，仿佛能映出人影。桌子旁边，靠墙的位置整齐摆放着两组深棕色真皮沙发，搭配着质感厚重的米白色大理石茶几，茶几上还摆放着精致的茶具和新鲜的水果拼盘，处处透着商务宴请的考究与规格。祁同伟一行刚走进包厢，原本在沙发区三三两两低声寒暄的十几位企业家立刻停下交谈，全体起身，脸上都挂着恭敬而热情的笑容，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曾爱武快步上前一步，侧身站在祁同伟身侧，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开始逐一介绍：“祁市长，我为您介绍一下。这位是维国家具集团的董事长刘维国先生！他是我们延远市泗河区人，在鹏城这片热土上打拼了二十余载，从最初的一个木匠铺做起，如今已是国内实木家具行业响当当的领军人物之一，产品畅销大江南北！”
“这位是星科通讯集团（Star）的董事长刘海生先生！旗下的‘星力（Starpoer）’手机品牌，凭借着高性价比，在国内二三线市场占据着相当重要的份额，深受老百姓喜爱！”
随着曾爱武的介绍，祁同伟脸上始终带着沉稳而不失亲和的笑容，他微微颔首，主动伸出手，声音洪亮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场，与每一位商界翘楚一一握手致意：“刘董，久仰大名！早就听过您的传奇经历，感谢您百忙之中拨冗赏光！”“海生董事长，幸会！星力手机这几年的发展势头迅猛，在市场上的口碑相当不错，真是令人瞩目啊！”
在众人纷纷着“祁市长您太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并由衷地推让下，祁同伟也不推辞，当仁不让地走到主位坐下。他的左手边，正是体态微胖、脸上挂着憨厚笑容，眼神里却透着商人特有的精明的刘维国；右手边，则坐着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举止得体、气质儒雅，但偶尔闪过的眼神又难掩锋芒锐气的刘海生。
对于左手边的刘维国，祁同伟其实早有耳闻，甚至可以印象深刻。这位从泗河区农村走出来的家具大亨，不仅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版图不断扩大，更在圈子里以**“乡情浓厚、出手豪阔”**而闻名。祁同伟清楚地记得，在前世的记忆里，十几年后，这位刘董曾斥资近十亿，在自己的老家泗河区，硬生生打造了一座占地数百亩的私人庄园。那庄园极尽奢华，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流水相映成趣，甚至将附近一座数十米高的原生山丘都圈了进去，俨然一个型的皇家园林。庄园内摆放的家具，更是清一色的顶级金丝楠木、海南黄花梨打造，据随便一件单品，价值就动辄数百万！其豪奢程度，在当时一度轰动了整个省内外，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看向右手边的刘海生时……祁同伟目光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知道，星科通讯曾经手握极佳的发展机遇，刘海生本人也确实极具商业魄力和敏锐的市场眼光，一度让“星力”手机在竞争激烈的市场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可惜啊……在祁同伟的记忆里，这位本有机会带领企业成为国产手机行业中坚力量的老板，最终却没能抵挡住赌博的诱惑，深陷泥潭，无法自拔。他不仅亲手断送了自己一手打拼出的蒸蒸日上的事业，导致曾经家喻户晓的“星力”品牌黯然退出市场，更让整个星科集团一步步走向衰败，最终陷入破产清算的境地，落得个令人唏嘘的下场，实在是扼腕叹息！此刻看着眼前这位正值壮年、意气风发的企业家，想到他未来的命运，祁同伟心中不禁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感慨和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