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松烟入墨,故人书至
战后第十个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清寂。
楚临风坐在竹楼前的青石板上,指尖捻着一片刚抽芽的茶树叶。山风掠过万亩竹海,发出沙沙的轻响,混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草木清香,是他这十年来最熟悉的味道。竹楼是他亲手搭建的,隐在连绵山峦的褶皱里,背靠着终年云雾缭绕的“忘忧峰”,门前一条潺潺溪流,溪水里游动着只有簇才有的、鳞片泛着珍珠光泽的“忘川鱼”。
十年前,那场席卷大陆的“烬墟之战”终于在血流成河后落下帷幕。他作为人族联军的符文主将,以一身惊世骇俗的符文之力扭转战局,却也在最后关头目睹了太多生死离别。当硝烟散尽,断壁残垣上竖起新的旗帜时,他只觉得身心俱疲,婉拒了所有封赏,带着一身伤痕和几卷古籍,来到这与世隔绝的“归墟山”,过上了近乎隐居的生活。
他每日的生活简单到近乎枯燥:日出而作,打理门前的半亩茶园;日落而息,在竹楼里研读古籍,或是在溪边打磨那些早已失去锋芒的符文石。他的双手曾在战场上勾勒出毁灭地的符文,如今却只用来侍弄花草,打磨茶具。偶尔有山下村落的猎户迷路至此,见他一身素衣,气质平和,只当他是个避世的老学究,却不知眼前这人,曾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符文剑尊”。
日子像门前的溪水,安静地流淌。楚临风几乎以为,自己会在这青山绿水中,慢慢耗尽余下的岁月。直到那只浑身沾满露水的信鸽,扑棱着翅膀,撞破了这十年的宁静。
信鸽是他昔日的“风语者”伙伴所驯养,羽毛呈罕见的铁灰色,脚环上刻着只有他们几人才懂的隐秘标记。楚临风的心猛地一沉,他已经十年没有收到过来自外界的、带有这种标记的信件了。
他心翼翼地取下信筒,指尖触碰到筒身时,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符文波动——这是最高级别的加密信,只有用他独有的符文之力才能开启。
信筒打开,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羊皮纸,上面的字迹是他熟悉的、来自昔日战场盟友“鹰眼”雷彻的笔迹。雷彻曾是联军的斥候统领,以观察力敏锐和行事谨慎着称,能让他动用如此高级加密信的事情,必定非同可。
羊皮纸上的字迹潦草而急促,显然是在极度匆忙中写下的:
“临风兄亲启:
别来十年,愿你安好。本不该惊扰你清修,但边境告急,事涉重大,不得不违诺相告。近日,北境“黑棘岭”一带,出现不明虫群,其形可怖,以血肉为食,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生灵尽噬。吾部斥候冒死传回影像,其形态……竟与吾等曾在“断龙崖”古墓中所见上古卷轴记载之“混沌裂隙”生物——“噬魔虫”高度相似!
虫群蔓延速度惊人,已吞噬三座边防哨站。当地驻军束手无策,常规兵器对其几乎无效。更诡异的是,虫群似乎带有某种腐蚀符文之力的特性,数名符文师前往探查,皆一去不返。
吾怀疑此事绝非偶然,“混沌裂隙”之,昔年仅存于古籍残篇,若真有生物自裂隙而来,背后必有更大阴谋。念及兄曾于古籍一道深有研究,且对符文之力感悟非凡,故斗胆修书,望兄能……”
信到此处戛然而止,墨迹在末尾处晕开,像是落笔之人遭遇了突发状况。
楚临风握着羊皮纸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噬魔虫”、“混沌裂隙”……这两个只存在于上古传和残破卷轴中的词汇,像两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他记忆深处尘封的角落。
十年前的“烬墟之战”,虽然表面上是各族为了生存与资源的战争,但楚临风在战争后期,曾偶然接触到一些古老的遗迹,发现战争的背后,似乎隐约牵扯着更古老的秘密——关于“裂隙”,关于“混沌”,关于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只是当时战局胶着,他无暇深究其详,战后更是将这些抛之脑后,只想求得片刻安宁。
如今,雷彻的信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平静的心湖中央,激起滔巨浪。
他走到竹楼里,推开后窗,窗外是陡峭的山壁,壁上嵌着一个隐秘的石龛。他伸手探入,取出一个古朴的木海木盒打开,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几块暗淡无光的符文石,以及一卷用金丝线装订的古老卷轴——正是雷彻信中提到的,他们当年在“断龙崖”古墓中发现的那卷上古卷轴残篇。
卷轴缓缓展开,上面的文字是早已失传的“古神语”,笔画间透着一股苍凉而玄奥的气息。楚临风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光,逐字逐句地辨认着,十年前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
卷轴上记载着关于“混沌裂隙”的只言片语,称那是连接着未知维度的空间裂缝,裂隙中充斥着名为“混沌”的能量,以及由混沌能量孕育出的恐怖生物。其中一种生物的插图,虽然线条简略,但那扭曲的、布满复眼的头颅,分节的、覆盖着甲壳的躯干,以及口器中伸出的、如同吸管般的触须……赫然与雷彻信中描述的“噬魔虫群”形态吻合!
插图旁边的注释更是让楚临风心头一凛:“噬魔虫,混沌裂隙之先锋,以熵化能量为食,所过之处,生机断绝,符文之力亦会被其同化、腐蚀……”
“腐蚀符文之力……”楚临风低声重复着,脑海中闪过雷彻信职符文师一去不返”的字句。看来这虫群的麻烦,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他走到书桌前,桌上铺着一张空白的宣纸,砚台里还残留着昨日研好的墨汁。他拿起狼毫,笔尖在墨汁中浸润,却迟迟没有落下。
十年了。
这十年里,他刻意遗忘战场的血腥,遗忘符文撕裂空气的尖啸,遗忘那些在他怀中逝去的生命。他以为自己已经厌倦了争斗,只想在这青山绿水间,做一个普通的隐士。
可是,雷彻的信,上古卷轴的记载,以及那可能再次降临的“混沌威胁”……像一根无形的线,将他与那个他试图逃离的世界,再次紧紧捆绑在一起。
他想起雷彻,那个在战场上总是第一个冲出去侦察、最后一个撤回的汉子,他的信写得如此急迫,甚至没来得及写完,恐怕此刻已经身处险境。他又想起那些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想起战争结束后,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
山风再次吹过,竹楼外的风铃发出一阵清越的响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楚临风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茶香,但此刻,他却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危险的气息。
他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哪怕只是为了确认“混沌裂隙”是否真的开启,为了查明这“噬魔虫群”的真相,为了不让十年前的战火,以更恐怖的方式重燃……他都必须回去。
笔尖终于落下,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开,他写下回信,同样用符文加密,将信卷好放入信筒,走到屋外,将信鸽放飞。
铁灰色的信鸽振翅飞向空,很快消失在层峦叠嶂之间。
楚临风站在竹楼前,望着信鸽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动。山风吹动他的衣袂,露出他袖口下那道早已淡去、却永不磨灭的伤疤——那是十年前,为了保护身后的百姓,被敌饶符文之刃所伤。
他转身回到竹楼,走到墙角那个积满灰尘的木箱前,用力掀开箱盖。
箱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套玄黑色的战甲,虽然历经十年岁月,甲片上的符文纹路却依然隐隐散发着微光。旁边是一柄长剑,剑鞘古朴,剑柄上镶嵌着一颗暗淡的晶石。
这是他的“烬墟战甲”和“断虹剑”,曾陪他走过最残酷的战场。
楚临风伸出手,轻轻拂去战甲上的灰尘,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甲片时,一股熟悉的、带着灼热气息的力量,仿佛从沉睡中被唤醒,在他体内悄然涌动。
他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
归墟山的宁静,或许只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停歇。而他,楚临风,这个曾经的符文剑尊,必须再次拿起武器,去面对那来自上古传的阴影,去揭开那“和平岁月”下悄然涌动的暗流。
他开始收拾行装,除了必要的衣物和食物,他将那卷上古卷轴心翼翼地收好,又挑选了几块蕴含精纯符文之力的晶石,放入行囊。
当夕阳的余晖洒满归墟山时,竹楼前那个素衣隐士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着玄黑战甲、背负长剑的男子,他站在山路上,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座陪伴了他十年的竹楼,然后毅然转身,踏入了下山的径。
林间的暮鸟发出几声清啼,仿佛在送别,又仿佛在预警。
楚临风的身影很快融入暮色之中,朝着遥远的北境“黑棘岭”方向,疾行而去。他知道,前方等待他的,将是比十年前的战争更加诡异、更加危险的局面。
而那封来自故饶加密信,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混沌的阴影,已经悄然笼罩了这片看似和平的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