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刚刚挂断电话,手指还停留在话机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侯亮平逃往孤鹰岭,这个消息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
那里,不仅是祁同伟的伤心地,更是一片地形复杂的山区,一旦侯亮平钻进去,再想抓捕,无异于大海捞针。
更何况,他手里还有枪。
思虑再三,他还是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喂,高书记。”电话那头,林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世间万物都不足以让他动容。
“林总,”高育良的声音沙哑,“侯亮平跑了,往孤鹰岭方向去了。祁同伟已经带人追过去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声轻笑。
“孤鹰岭?”林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他倒是真会挑地方。看来,祁同伟这次是故地重游了。”
高育良的声调十分担忧,“侯亮平身上有枪,是个极度危险的亡命之徒!我担心,同伟他......”
“高书记,你放心。”林远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祁同伟不是当年的愣头青了,他知道分寸。至于侯亮平……”
林远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奇异的兴奋:
“这么热闹的场面,我怎么能错过呢?我也想去看看,这只曾经不可一世的猴子,最后是怎么被关进笼子里的。”
高育良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去孤鹰岭?不行!这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放心,我可没兴趣跟他玩什么猫鼠游戏。”林远笑了笑,自信而从容,
“我只是个观众,找个视野好的位置,看戏而已。祁同伟是主角,我顶多算是个……出品人?”
不等高育良再劝,林远已经挂断羚话。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京州的璀璨夜景,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拿出另一部手机,拨出一个号码:“给我准备一架直升机,最快的速度,目的地,孤鹰岭。”
……
通往孤鹰岭的公路上,一辆警车在黑夜中风驰电掣。
祁同伟坐在副驾驶,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被车灯撕开的黑暗。
车窗半开着,冰冷的夜风灌进来,吹得他脸颊生疼,却让他愈发清醒。
孤鹰岭。
这个名字,像一根毒针,狠狠扎在他记忆的最深处。
他甚至不用看地图,脑海中就能清晰地勾勒出那里的每一条山路,每一片树林,甚至每一块可能藏身的岩石。
那片浸透了他鲜血的土地,他太熟悉了。
“局长,我们的人已经封锁了所有下山的路口,他跑不掉的!”开车的警员大声汇报道。
祁同伟没有话,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不会下山。”
他知道,以侯亮平那种自负到骨子里的性格,他绝不会像丧家之犬一样四散奔逃。
他会选择一个他认为最安全,也最能体现他“智慧”的地方。
在孤鹰令,还有什么地方能躲?
祁同伟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几间破败的木屋。
孤鹰岭学!
那个在他当年驻守时,就已经废弃多年的学堂!
那里地势偏僻,周围被密林环绕,是然的藏身之所。
“去孤鹰岭学!”祁同伟的声音斩钉截铁。
就在警车沿着崎岖的山路颠簸前行时,一阵巨大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从头顶传来。
祁同伟下意识地抬头,只见一架黑色的直升机,如同夜空中的猛禽,撕裂云层,正盘旋在孤鹰岭的上空。
探照灯的光柱如同一柄神之剑,从空中直刺而下,将整片山林照得亮如白昼。
祁同伟的瞳孔猛地一缩。
是大哥!
林远竟然也来了!
坐在温暖舒适的直升机舱内,林远端着一杯红酒,透过舷窗,冷漠地注视着下方那片被探照灯扫过的山林。
地面上,警车的红色警灯如同蚂蚁般在山路上移动。
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郑
“系统,你,从这个高度看下去,像不像是玩即时战略游戏?”林远在心中默默地调侃道。
很快,直升机的探照灯锁定了一片区域。
在那里,几间歪歪斜斜的木屋,像几个佝偻的老人,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找到了。”林远对着通讯器淡淡地了一句。
地面上,祁同伟的对讲机里传来了清晰的坐标。
他一脚踹开车门,带着两队特警,如猛虎下山般,朝着那片破败的木屋包抄过去!
月光惨白,将孤鹰岭学废弃的操场照得一片死寂。
侯亮平就躲在最大的一间木屋教室里,背靠着布满灰尘的墙壁,怀里紧紧抱着那把冰冷的手枪。
他能听到外面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能听到头顶直升机那震耳欲聋的轰鸣。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包围了。
“砰!”
一声枪响,把祁同伟挡在门外。
“猴子,投降吧。”祁同伟的声音在空旷的山里回荡,冰冷而不带一丝感情,“你跑不掉了。”
侯亮平缓缓地抬起头,手电的强光让他眯起了眼睛。
他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脸上竟然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老学长……祁同伟……”他的声音嘶哑干涩,
“我们好歹是校友,是曾经的汉东三杰……你为什么……为什么就是要追着我不放啊?”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委屈和悲愤。
仿佛他才是那个被辜负、被背叛的人。
祁同伟看着他这副模样,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深的鄙夷和……怜悯。
侯亮平的思绪,在这一刻彻底陷入了混乱。
他想不通。
他真的想不通。
自己的人生剧本,原本不是这样的。
他,侯亮平,汉东大学政法系的之骄子,学生会主席,万众瞩目的明星。
他的人生规划,是迎娶钟艾,背靠钟家这棵大树,从此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成为政坛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多么完美的剧本!
可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出错的?
是钟艾的突然分手?还是林远那个乡巴佬的出现?
不,都不是。
他明明已经及时止损,攀上了梁家这根更高的高枝,成了梁璐的丈夫,在梁家的扶持下,他的仕途甚至比预想的还要顺利。
所有人都羡慕他,所有人都敬畏他。
可为什么,他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嘲笑他?
为什么所有人都他是梁家养的一条狗?
为什么林远那个泥腿子,却能一步登,成为连他都要仰望的存在?
他不服!他不甘心!
为什么?
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
一个被追捕的杀人犯,像老鼠一样躲在这荒山野岭的破屋子里,被曾经自己最看不起的人用枪指着头。
何事落到这收场?枯死在你的手上……
汉东三杰?之骄子?
哈!哈哈哈哈!
侯亮平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充满了癫狂和绝望。
他看着门口的祁同伟,又抬头看了看窗外那道刺破夜空的探照灯光柱,他知道,那上面有人在看着他。
那个毁了他一切的人!
“祁同伟,你不过是林远的一条狗!”侯亮平猛地站起身,面目狰狞地嘶吼道,
“你以为你抓了我,就是胜利了吗?”
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空的方向咆哮:
“林远!我知道你在上面!你有种就下来!你这个缩头乌龟!这一切都是你害的!你下来啊!”
咆哮声在山谷中回荡,充满了不甘和怨毒。
直升机内,林远放下酒杯,嘴角那抹看戏的笑容,缓缓凝固。
他按下了通讯器按钮,声音平静得可怕。
“同伟,先别动,我现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