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兰的发现,恰似大自然在黎曼卿生命长卷上,以最精妙绝伦的笔触勾勒出的最后一抹灵动光辉。那丛在幽僻山谷中悄然重生的珍稀兰草,不仅是对云岭地区绝佳生态环境最无声却最有力的最高礼赞,更宛如一个神秘深邃的隐喻,生动且深刻地印证了她自身从人生倾覆的谷底到浴火重生的巅峰、最终与地万物达成和谐统一的之路。这份源自地造化的庄重确认,如同一束温暖而明亮的光,让她内心深处最后一丝尘世的琐碎挂碍,也如同清晨山间的缥缈云烟般,渐渐消散得无影无踪。她的生命,就此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澄澈得如同水晶般晶莹剔透的宁静状态。
她依旧保持着每日的习惯,与顾泽楷一同漫步在山林之间。他们穿梭在茂密的树林和潺潺的溪流旁,为更多形态各异、生机勃勃的植物挂上充满人文关怀与科学温度的身份证。这些身份证不仅是植物的身份标识,更是他们对自然热爱的体现。同时,黎曼卿还在《山居笔记》上,认真地记录着云卷云舒、花开花落间那些云淡风轻却又蕴含着深刻人生哲理的感悟。然而,顾泽楷凭借着对她细致入微的了解,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步伐变得更加从容不迫,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时光的韵律之上;目光更加悠远深邃,好似能穿透眼前的山林,望向宇宙的尽头。她仿佛一位即将完成漫长而艰辛旅程的旅人,正以无限的柔情,细细品味着沿途最后一段、也是最为熟悉亲切的风景。
这种平静,并非是生命的停滞不前,而是一种内在的、有序的收束与沉淀。在一个秋高气爽、阳光明媚的午后,黎曼卿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午后的时光里憩片刻,享受那份惬意的宁静。而是独自缓缓走进了书房。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书墨香气,安静而祥和。她从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本样式极其古朴、封面是深蓝色细布纹的笔记本。这本笔记本与她平日里随意记录生活感悟的《山居笔记》截然不同,里面是空白的,宛如一张等待被描绘的纯净画布,等待着她用文字去填满,去赋予它生命与意义。
她在书桌前轻轻坐下,书桌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气。她拧开那支陪伴了她大半生的、笔尖已有些许磨损的派克金笔。这支笔见证了她的青春岁月、奋斗历程和人生起伏,承载着无数的回忆。她将墨水吸满,墨水在笔胆中缓缓流动,发出轻微的声响。然后,她在笔记本的扉页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两个苍劲有力的字:
清单
这并非是我们日常生活中常见的购物清单或者事务安排清单,而是一份关于她整个物质与精神世界的、平静而缜密的安排计划。她缓缓开始书写,手腕沉稳而坚定,字迹清晰而工整,每一个笔画都仿佛蕴含着她对生活的深刻理解和对未来的慎重思考。她如同在进行一项庄严而神圣的仪式,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敬意和虔诚。
这份的内容,远远超出了寻常意义上简单的遗嘱范畴。它更像是一部充满温情与智慧的个人史的最终章,是她对自己一生的总结与回顾,也是对未来的一份深情嘱停
首先,是关于她所有珍藏物品的细致安排。她没有选择请律师,也没有依赖任何繁琐的机构,而是凭借着自己清晰的记忆和深厚的情感,一件件地罗列着这些物品,并精心指定了它们未来的归宿。
那支陪伴她度过了无数个日夜、见证了她人生兴衰起伏的派克金笔,她饱含深情地写道:
赠李晓峰。见证曼卿兴衰,书写云岭新篇。愿它继续记录真实与希望。
她希望这支笔能在李晓峰的手中,继续书写出更多美好的篇章,记录下生活中的真实与希望。
那套她年轻时颇为喜爱、却因商务繁忙极少穿用的珍珠首饰,她温柔地指定:
赠秦风妻子悦悦。愿她永远温润美好。
她仿佛看到了悦悦佩戴着这些珍珠首饰时,那温婉而美好的模样。
顾泽楷在银婚典礼上为她亲手制作、嵌有银杏叶标本的檀木书签,她自然毫不犹豫地留给了他本人,旁注:
一叶知秋,一世相守。
这的书签,承载着他们金婚的美好回忆,也象征着他们爱的相守。
她从父母那里继承的唯一遗物——一枚品相普通的和田玉平安扣,她认真地写道:
赠长孙(秦风之子)。黎家清白传家,唯此相伴。愿平安质朴,常驻心间。
她希望这枚平安扣能陪伴着长孙,传承家族的清白家风,让平安和质朴的品质常驻心间。
甚至连归耘居里那些她日常使用的、看似普通的茶具、花瓶、一方用了多年的端砚,她都一一细心列出,指定赠予那些在云岭多年、与她亲近如家人般的村民或弟子。每一件物品旁边,都附着一两句简短而真挚的理由,或是一个与她相关的温暖回忆,让这些物品都承载着浓浓的情谊。
她的安排,细致到了家族档案室里的每一类资料。哪些珍贵的照片和充满深情的书信由秦风妥善保管,哪些具有社会史料价值的重要资料捐赠给地方志办公室,哪些记录了云岭变迁的珍贵档案移交涅盘书院存档……她都条分缕析,清晰明了,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得十分周到。
然而,这份清单最耗费心力、也最彰显她深情厚谊的部分,在于她对那些无形遗产和未来时光的精心安排。
她明确而坚定地写下了对身后事的意愿:不设灵堂,不举行追悼会,不立墓碑。她希望自己的离去能够如同秋叶飘落般自然、宁静。骨灰由顾泽楷、秦风及少数几位至亲好友,撒入云岭的群山万壑,与这片她深深热爱着的土地彻底融合。她甚至细致入微地建议,可以选择哪几条她生前最爱的登山路线,让最后的回归,也如同一次宁静而美好的散步,与大自然融为一体。
她对自己名下所有的涅盘实业股权、金融资产做出了最终且意义深远的安排:全部捐赠,成立一个以推动乡村永续发展为目标的基金。并强烈建议引入最新的技术手段,确保基金运作的绝对透明与长久存续。(这一点,她只是在此处列出意向,具体操作留待下一章节详细展开)。她希望通过这个基金,能为乡村的未来发展贡献一份力量,让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生活得更加美好。
但最让人动容的,是她对未来的深深牵挂——那份超越了生命长度的爱与祝福。
秦风的儿子,她的孙子,当时刚上学。黎曼卿为这个孩子,亲手写了十八封生日祝福信。从孩子现在的年纪,一直到他的十八岁成人礼。每一封信,都对应着一个年龄,被精心封存在标注了年份的信封里。
在给孙子十岁的信里,她可能会分享自己十岁时的某个有趣故事,鼓励他对世界保持一颗好奇的心,勇敢地去探索未知的世界;
在十二岁的信里,她或许会谈谈即将到来的青春期,告诉他成长的烦恼与美妙,让他能够以平和的心态面对成长中的变化;
在十五岁的信里,她可能会探讨关于责任与梦想的初步思考,引导他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在十八岁成人礼的那封信里,她会给予他最深的祝福与关于立身之本的最后叮嘱,帮助他迈好人生的重要一步……
这些信,是她无法亲身陪伴的岁月里,提前备好的精神陪伴与隔空拥抱,是她对孩子深深的爱与关怀。
然而,她的目光甚至投向了更远的未来。秦风与悦悦尚且年轻,未来很可能还会有孩子。而她,或许已无法亲眼见到那些尚未出生的孙辈,更遑论曾孙辈。
但她依然坚定地提笔。
她为未来可能出生的第三个孙儿\/孙女,同样写了直到十八岁的生日信。甚至在清单的一个独立章节里,她写下了致我尚未谋面的曾孙们。
她为这些存在于概率和期盼中的、遥远的后代,也准备了直到他们十八岁的生日祝福信。信封上标注着致曾孙\/曾孙女——【出生年份待填】——【生日日期待填】。
她将这些空白的信封和写好的信(内容更为普世,侧重于生命、爱与自然的永恒主题)妥善封存,交由顾泽楷和秦风共同保管。她嘱托他们,在未来,当家族迎来新生命时,再由其父母代为填写具体的姓名和生日日期,并在相应的年份开启。她希望这份爱能够跨越时空,传递给未来的子孙。
这是一个何等磅礴而温柔的举动!它超越了个人生命的局限,将爱与智慧的光辉,强行投射到了她无法触及的未来时空。她以这样一种方式,宣告着她的精神、她的爱,将与她所爱的人们,与她所守护的这片土地的未来,永远同在。
顾泽楷是在几后,才偶然看到这份打开放在书桌上的《清单》的。他并非有意窥探,只是黎曼卿并未刻意隐瞒。当他翻阅着那一页页缜密而深情的安排,看到那些跨越时空的祝福信时,这位一生理性的科学家,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他没有感到悲伤,只有一种巨大的、近乎神圣的震撼与感动。他看到的不是一个行将就木之饶惶恐安排,而是一个灵魂在彻底了悟后,对世间万物最后的、也是最彻底的温柔与慈悲,是对生命本身最崇高的礼赞与最从容的告别。
他轻轻合上清单,走到庭院里。黎曼卿正坐在摇椅上,就着温暖的秋阳,细细擦拭着那支即将赠予李晓峰的派克金笔,神态安详,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顾泽楷走过去,没有话,只是将自己的手轻轻覆在她苍老却温暖的手背上。
黎曼卿抬起头,看到他微红的眼眶,了然一笑,轻声问:
都看到了?
顾泽楷点零头,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句:
曼卿……你让我……不知该什么好。
黎曼卿反手握了握他的手,目光投向高远澄澈的蓝,声音如同掠过庭院的微风:
泽楷,生命来来去去,如同四季轮转。能提前把路标插好,把礼物备妥,让后面的人走得安心些,顺遂些,这本身,不就是一种幸福吗?
她的平静,她的周全,她的爱,已然超越了死亡,化作了照耀家族与未来岁月的、永恒不灭的星光。这份告别的准备,是她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也是最深沉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