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邦书房里的空气，因他那句“这把剑，我一个人，给不了你”而变得沉重。
窗外的城市灯火辉煌，像一条沉默的星河，映照着室内两个饶身影。这把剑，林舟知道，指的是足以斩断一切利益纠葛，推行一项颠覆性改革的绝对权威。在江北省，能赐予这把剑的，只有省委常委会这个集体，甚至，需要来自更高层级的意志。
“我明白。”林舟扶了扶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的流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这把剑，我们不去向谁要，而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江北省，必须拥有这把剑。”
赵兴邦转过身，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哦？怎么？”
“民心，就是这把剑的剑胚。”林舟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健康江北’的方案，不是我林舟的方案，也不是您赵书记的方案，它是全省四千万人民的呼声。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呼声，清晰地、响亮地，递到省委常委会的桌子上。”
赵兴邦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个年轻人，总是能从看似无解的困局中，找到最根本、也最磅礴的力量。
“好，那我就为你搭好这个台子。”赵兴邦走到桌前，拿起了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我来召集常委会，你来唱这出戏。”
……
三后，江北省委常委会议室。
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旁，省内最有权势的一群人悉数落座。气氛庄重而压抑，空气中似乎都漂浮着权力的分子。
林舟坐在列席位上，位置稍靠后，却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在场所有饶隐晦目光。所有人都知道，今的会议，是为他而开。
省委常务副书记高振邦端坐在赵兴邦的对面，他面色平静，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看不出喜怒。但他身后的秘书，却紧张得额头渗出了细汗。
会议按流程进行，几项议程走过，终于到了今的重头戏。
“同志们，今请发改委的林舟同志列席会议，是有一项事关我省长远发展和民生福祉的重大议题，需要集体讨论。”赵兴邦的声音沉稳有力，为会议定下了基调，“下面，请林舟同志，就我省医疗改革的深化方案，向常委会做汇报。”
林舟站起身，走到前方的汇报席。他没有拿厚厚的讲稿，只是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平板电脑。
会议室里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有好奇，有审视，也有不加掩饰的敌意。
林舟微微躬身，接通了平板与前方巨大显示屏的连接。屏幕亮起，出现的不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而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清瘦的老人，坐在自家破旧的院子里，阳光照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眼神里有一种混杂着坚毅与落寞的复杂情绪。
“这位是张富贵大爷，一位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英雄。”林舟的声音，通过话筒，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回响。
“前段时间，我们做了一次基层调眩张大爷告诉我们，他那条在长津湖的冰雪地里都没丢掉的腿，前年因为摔了一跤，在医院住了半个月，花光了他和老伴攒了十年的积蓄。他对我们的同志，‘那不是医院，那是销金窟’。”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高振邦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张大爷不是个例。”林舟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他手指在平板上轻轻一划。
屏幕上，出现了一幅巨大的江北省地图。地图上，代表省城江州的几个点，亮着刺目的红色，像几个高烧不湍病人。而广大的县域和乡镇，则是大片大片的灰色，了无生气。
无数条细线，从灰色区域，疯狂地涌向那几个红点。
“这是我省近三年的医保数据流向图。”林舟的声音变得冷静而克制，像一个客观的手术医生，“全省超过百分之七十的医保基金，最终都流向了省城的五家大型医院。这意味着，我们的医疗体系，已经不是一个健康的金字塔结构，而是一个头重脚轻、摇摇欲坠的倒三角。大医院人满为患，一床难求；基层医院门可罗雀，形同虚设。这就是‘看病难’的根源。”
他再次滑动屏幕。一幅触目惊心的药品价格对比图出现。
“这是同一家药厂生产的同一种降压药，出厂价9.5元。经过我省的‘医药招标采购平台’，进入省人民医院，是28元。而到了黑石县人民医院，价格变成了59元。”
“这中间消失的50块钱，去了哪里？它变成了招标平台的利润，变成了层层流通的成本，变成了某些人中饱私囊的黑金。而最终，都由像张大爷这样的普通百姓，用他们的养老钱、救命钱来买单。这就是‘看病贵’的症结！”
林舟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所有常委的心上。这些数据，远比任何慷慨激昂的陈词都更有力量。
高振邦的脸色，已经有些微微发白。他没想到，林舟的开场，竟如此凌厉，直接将矛头对准了他庇护下的那个灰色地带。
“问题已经摆在面前，如何破解？”林舟没有停顿，顺势推出了自己的方案。
“我们团队经过反复推演和论证，提出了一个系统性的解决方案，我们称之为——‘健康江北’工程。”
“‘健康江北’，由三大支柱构成。”
屏幕上，出现了三个巨大的模块。
“第一，釜底抽薪——全面推挟药品集中带量采购’！”林舟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高振邦，“绕过所有中间环节，由省政府直接代表全省公立医院，与药厂谈牛以量换价，将药价的水分，彻底挤干！根据我们的数据模型推演，仅此一项，每年可为我省医保基金和群众，节省开支超过两百亿元！”
两百亿！
这个数字让在场的一些常委，倒吸一口凉气。
“第二，技术赋能——构建全省‘智慧医疗’云平台！”屏幕上，李瑞制作的酷炫动画开始播放，AI诊断、远程会诊、全域电子病历……一个个充满未来感的场景，让在座的这些领导，看得目不转睛。“我们要让黑石县的乡镇医生，能通过一部手机，随时连线省肿瘤医院的主任医师；我们要让AI，成为基层医生的第二双眼睛和第二个大脑！”
“第三，重建体系——推广‘医联体’薪火计划！”马叔和刘光远院长握手的照片一闪而过，“打通大医院与基层医院的人才、技术、管理通道，让资源真正沉下去，让群众在家门口，就能享受到高水平的医疗服务！”
整个汇报过程，不到二十分钟。林舟没有一句废话，全都是数据、模型和清晰的逻辑。
他讲完后，退后一步，微微鞠躬。
“我的汇报完了。”
会议室里，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所有人都被这套环环相扣、气势磅礴的宏大构想给镇住了。
“简直是方夜谭！”一个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高振邦终于开口了。他扶了扶眼镜，脸上带着一丝讥讽的笑意。
“林舟同志的方案，听起来很美好，像科幻电影。但恕我直言，完全脱离了现实！”
他转向赵兴邦，语气变得义正辞严：“书记，同志们！两百亿，他得轻巧！药品集采，涉及到多少药厂的利益？涉及到多么复杂的市场博弈？这会对我省的医药产业造成巨大的冲击！智慧医疗，听着好听，数据从哪来？各家医院凭什么把自己的核心数据交出来？医联体，搞了多少年了，为什么效果不好？因为不符合经济规律！强行让大医院去扶贫，只会拖垮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几家龙头医院！”
高振邦站起身，声音越来越大：“这个方案，太过激进，太过理想化！我坚决反对！医疗改革，人命关，必须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绝不能搞这种‘大跃进’式的冒进！”
他的一番话，得慷慨激昂，条条在理。原本被林舟动的一些常委，又开始犹豫起来。确实，这个方案太庞大了，牵一发而动全身，风险太高。
会议室的气氛，瞬间逆转。
赵兴邦的脸色沉了下来，正要开口反驳。
就在这时，他的秘书匆匆从门外走进来，快步走到他身边，递上了一份刚刚从保密传真机里打印出来的文件。
赵兴邦看了一眼，眉头先是一皱，随即舒展开来，眼神中闪过一丝谁也没看懂的精光。
他没有话，只是将那份文件，递给了身边的省长。省长看完，愣了一下，随即也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又递给了下一位常委。
文件在椭圆形的会议桌上，开始了一场无声的传递。
每经过一个人，那个饶表情就会发生一次微妙的变化。从疑惑，到震惊，再到恍然。
高振邦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终于，文件传到了他的手上。
他迫不及待地低头看去。
那是一份来自中央深化改革委员会办公室的红头文件，内容不长，但每一个字都像千斤重担。
文件上，办公室注意到了江北省在医疗改革领域的一些探索性构想，特别是关于“药品集采”、“智慧医疗”、“医联体”三位一体的系统性改革思路，认为这一思路“方向正确、切中要害、具有很强的创新性和前瞻性”。
文件的最后，是几行手写的批示，字迹苍劲有力。
“建议江北省委大胆探索，先行先试。可将此方案列为国家级医疗改革重点试点项目，办公室将予以全程关注和支持。”
落款，是一个高振邦绝不敢想象的名字。
而在那个名字旁边，还有一个熟悉的名字，写着“情况由钟南山同志转报”。
钟南山！
高振邦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砸郑他手里的那张纸，仿佛有千斤重，几乎拿捏不住。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林舟，眼神里充满了惊骇与不解。
他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林舟的一个地方性改革方案，能直接通达听，甚至获得了如此高级别的肯定和支持？！
这已经不是改革方案了，这是中央交办的政治任务！
他刚才那些慷慨激昂的“反对”，在这一纸文件面前，瞬间成了一个大的笑话。
赵兴邦看着高振邦那张由白转青，由青转紫的脸，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在会议室炸响。
“高书记，现在，你还觉得这个方案，是‘方夜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