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零七分,城市像一头疲惫的巨兽,在霓虹与阴影的交界处喘息。我站在“青槐校”站台,风从巷口钻出来,带着潮湿的铁锈味,卷起几张皱巴巴的传单,在空中打了个旋,又无声地贴回地面。站台的灯忽明忽暗,像是随时会断气的呼吸机。远处,13路公交车的轮廓缓缓浮现,车灯昏黄,像从老式胶片里剪下来的一帧画面,缓慢、滞重,带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节奏。
车门“嗤”地一声打开,像某种生物张开了嘴。
我本不该坐这趟车。可公司加班到凌晨,手机打车软件反复刷新,只跳出一行冷冰冰的字:“附近无车”。地铁末班早已收班,公交App上,13路是整座城市唯一还在运行的线路。我盯着那条绿色的轨迹线,它像一条蛇,缓慢爬向南门桥方向。没有选择。我咬了咬嘴唇,抬脚上了车。
车内灯光泛着陈旧的绿,像是从上世纪九十年代遗留下来的。司机坐在驾驶座上,穿着深蓝色制服,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整张脸。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话,只是机械地按下广播键,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下一站,南门桥。”
我往车厢后部走,脚步在空旷的车内显得格外清晰。整辆车,只有我一个乘客。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我坐下,把包抱在怀里,像抱着最后一丝安全福窗外,城市的轮廓开始模糊,路灯拉出长长的光痕,像是被谁用湿墨笔涂抹过。我低头掏出手机,想刷点短视频转移注意力,可信号格空空如也,连一个i-Fi都搜不到。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滞。
就在我抬头的一瞬,余光扫到了前排。
那里坐着一个人。
一个穿红裙的女孩,背对着我,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后颈上,一缕一缕,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她的皮鞋轻轻晃着,脚尖几乎不沾地,像悬在半空。
我心头一紧。刚才上车时,车上明明空无一人。我清楚地记得,我环顾过整个车厢,连个影子都没樱可现在,她就坐在那里,安静得不像活人。
我屏住呼吸,手指不自觉地掐进掌心。我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我想逃,可车还在行驶,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连路灯都像是被吞噬了一般。
就在这时,女孩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
她的脸上,没有五官。
只有一片惨白的皮肤,平滑得像是被刀刮过,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那张脸像是一张被撕掉五官的脸谱,空洞得令人窒息。
我猛地闭眼,心脏几乎要撞出胸腔。再睁眼时,前排座位空了。
没有女孩。
只有我的倒影,映在车窗上——苍白的脸,凌乱的长发,惊恐的眼神。我松了口气,手心全是冷汗。是幻觉吗?太累了,一定是加班太久,神经绷得太紧。
可就在这时,车厢广播突然“滋啦”一声响。
不是司机的声音。
是一个稚嫩的女童,带着水汽般湿冷的语调,轻轻响起:
“姐姐,你看见我了吗?”
那声音像是从车厢底部渗出来的,又像是贴着我的耳膜爬进来。我猛地回头,后排座位空空如也。可就在我脚边,地板上,有一滩水迹。
深色的,缓慢地,正从过道中央向我蔓延。
像有人刚从水里爬上来,一路滴着水,走到了我身后。
我死死盯着那滩水,喉咙发紧。它没有停止,反而越扩越大,边缘泛着诡异的暗光,像是某种活物在呼吸。我下意识地缩脚,可皮鞋底已经沾上了湿意,冰凉,黏腻,像是踩进了腐烂的河泥。
“嗤——”
车门再次打开。
南门桥站到了。
司机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机械地报站:“终点站,请下车。”
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下车,冷风扑面,我大口喘气,仿佛刚从溺水中挣脱。我回头看了一眼13路公交车,它静静地停在站台,车灯昏黄,像一只闭上的眼睛。
可就在车门即将关闭的瞬间,我看到驾驶座上的司机,缓缓抬起了头。
帽檐下,是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惨白,无神,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车门“嗤”地关上,13路缓缓启动,驶入夜色深处,消失在雾气郑
我站在原地,浑身发冷。手机突然“叮”了一声,我颤抖着点开——是打车软件的推送:“您附近有可用车辆,是否立即呼叫?”
可我知道,我已经不敢再开这个城市里的任何一辆车了。
回到家,我锁好门,冲了个热水澡,试图洗掉那一身阴冷。可当我擦干身体,站在浴室镜子前时,水汽氤氲中,镜面忽然浮现一行字,像是被人用手指从内部划过:
“姐姐,下次我坐你旁边好不好?”
我猛地后退,撞倒了置物架。等我再抬头,镜面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可洗手池的排水口,正缓缓流出一缕黑发,湿漉漉的,缠绕在铁格上,像某种无声的纠缠。
那一夜,我没敢再睡。坐在客厅沙发上,盯着窗外的夜色。凌晨三点十七分,手机自动亮起,锁屏上跳出一条陌生短信,没有号码,只有一行字:
“13路明还开哦,姐姐,记得准时上车。”
我删了短信,关机,拔掉电源。
可第二清晨,我打开手机,那条短信,又出现在收件箱里。
而我的通话记录里,多了一通凌晨三点十七分拨出的电话——
号码,正是13路公交的服务热线。
我终于明白,陈的不是玩笑。
13路末班车,司机不是人。
而乘客,也未必是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