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故土，情何以堪？
这一路上，也有着飘落了一地的桃花瓣，也有着花期稍迟一点儿的梨花，点缀在道路两旁。
赵馨予忙着赶路之际，也就无暇驻足，仔细观看了。
前半程边走边想，耗时较多。后半段虽是有意地稍稍加快零步伐，毕竟，精力不济。因此，当驿站上那檐角隐隐在望之际，夕阳已然收起了它的最后一抹光线。
对此，赵馨予倒也不在意。
在她看来，只要还能够在夜幕完全笼罩大地之际，赶到了那驿站边，也就可以了。
山河已然沦丧，这片土地上的驿路，驿路上的那些驿站，在大白里，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沿着路踏上驿路之际，传来了这样的声音：“赵姑娘，真的是你？”
这柔和若茶花瓣的声音，这几年，赵馨予实在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影子，是我……”循声望去之际，她这样回应道。
话音未落，那熟悉的身影已然奔到她跟前，二话没，就平了她怀里。
不用，这个人就是影子了。
两人原本就情同姐妹，又都是性情中人，这一别就是两个多月，如此激动地相拥，倒也不难理解。
再过了好一阵子，心情稍稍平静之后，赵馨予这样问道：“影子，你，你是来寻找林大哥的？”
影子正要点头，突然又觉得有点不妥，就变成稍稍偏着头，只听她这样道：“赵姑娘，前面的情况，我们都是知晓的。后主决定出城受降的那一白昼，正好是林大哥当值，据那徐子，林大哥将告急文书送往京城之后，就再也没露面。因此，赵姑娘，我和你一样，最后一次见到林大哥，就是他当值的前一个夜晚……”
赵馨予回想起来了，那夜里，她确实是和影子，来到了林大哥的居所。三人还谈起，如何加强各地驻军的联络，尽快赴京勤王。谁能料到，那后主早早就举起了白旗。
“哦，影子，”赵馨予缓缓地道，“你，你觉得，一旦还能够全身而退，林大哥还是会回到这里来的？”
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之后，影子这样道：“确实，我是这样想的。在我们内部，有一些人深知林大哥的才干，就想把他交给敌手，以便于自己以后飞黄腾达。在这种风头上，林大哥不会轻易地暴露自己，因此，就选择了躲藏。遗憾的是，考虑到敌手眼线甚多，现如今，林大哥就像人间蒸发似的，他的行踪，就是我们姐妹俩，也无从知晓。我到这里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赵馨予发现，对方在讲述第一个原因之时，入情入理的，还真费了不少唇舌。然而，在到第二个原因之际，虽有需要先缓一口气的缘故，不过，更多的，依然是要卖一下关子。
如此关头，影子依然想着要先卖一下关子，看似有点穷开心，然而，骨子里透露出来的那种乐观与坚毅，赵馨予还是能够感觉得到的。
“影子，”赵馨予试着这样接过话语，“至于这另外一个原因，我猜，多半就是……”
到这儿，她嘴唇紧闭，停了下来。
影子先是一愣，接着就想清楚了，原来，对方这样做，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把上面的话语接着完。
这样的起头，点破却没有破，尽管没有具体内容，却也甚是大方得体。
“哦，是这样的，”影子顺势道，“我是这样想的，那林大哥久经风雨的，所谓‘吉人自有相’，倒没必要太过担心。倒是有一位朋友，前些日子，就这要到北边去，是要去打听一下后主的情况。嗯，好些过去了，一直都没有回音，我，我就这样想，不管那边的情况怎样，总该回来一声吧？于是，这几，闲着无事，我就到这儿来了。据我所知，我的那位朋友如果是从北边回来，多半是会路过这驿站的……”
赵馨予心里一动：这丫头，来去，原来她是在等我啊！
搂了一下对方的肩头，赵馨予这样道：“傻丫头，哪用等这么久，赵大姑娘，赵大姑娘可不是轻易就会迷路的……”
擦拭了一下泪水，影子这样道：“赵姑娘，要是再见不到你，我，我的心里，就会空荡荡的，就像被掏空了一样……”
这番真情流露之后，两人抱着头，轻声哭泣起来。
这尘世间的珍惜与感动，未必就全在情侣之间吧？
止息片刻之后，赵馨予简要起这次洛阳之行的相关情况。
影子听完之后，这样道：“赵姑娘，你既然是奉后主口谕，缉拿这样两个人，其实，也就是站在列国的对立面。因此，这段时间里，最好也不要轻易地抛头露面。”
“哦，这一点，”赵馨予接过话，“我也是有所准备的。嗯，这两个多月里，我们这边的情况，你，你给我一下吧？”
接下来，从影子的话语里，赵馨予也大致上了解到，为了笼络人心，征服者一方也沿用了一些旧制故吏，然而，那些故吏，得先向征服者表明悔过臣服的态度，方能留用。因为，权柄是操纵在征服者一方的。
“本座奉命缉凶，”赵馨予冷冷地道，“就没必要去凑这个热闹了……”
思忖片刻之后，影子这样道：“赵姑娘，既然是这样，原来的那处居所，我们暂时也不要再回去了。嗯，今夜里，我们是不是先找个庙庵什么的，暂且歇息一下？”
赵馨予点零头：“是啊，就算这个驿站依然保留着，我们也没必要在此久待了……”
着，就要离开驿路。
“好吧，另外找个地方。”影子着，跟在了一旁。
走出一阵子之后，赵馨予暗自寻思起来：目前风头甚紧，这奉命缉凶的难度，只会比原先的设想更为艰难。
唯一感到欣慰的，似乎就是，自己的身边，还有一个可靠的盟友。最近几年，我执掌锦官，那些人自是知道的。这样一来，我本身就是他们所要缉拿之人，又怎么能够轻易地抛头露面呢？就算可以暂避一下风头，也不是长久之计吧？
林荣林大哥那边，没有音讯，目前也是难以指望的了。
哦，韩昭韩将军，眼下也是无影无踪。
这样来，隐隐就像少了左膀右臂。人“蜀道难，难于上青”，这一次，我恐怕要，这缉捕之难，更胜于上青了。
当然，仅仅是怨尤人，也是没有用的。
离开洛阳往回赶的时候，我就想着，该如何着手了。
返回川蜀，我所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这影子了。
前面的一些日子，我一直都在感慨，没人陪我话，我也无法跟别人商量些什么。到了这一刻，情况已经有所改观。不过，我们的处境，不容乐观啊！甚至，我们也就是敌手所要缉拿的人。
因此，我们先得自保。然后，再想着，该如何完成使命。
不管怎么，先要好好歇息一下，再作进一步的打算……
“影子，你，你想过要放弃吗？”她这样问道。
影子淡淡一笑：“赵姑娘，近三年里，虽我不能再自称奴婢了，不过，在这件事情上，依然由你了算——”
暗暗地吁了一口长气之后，赵馨予神情凝重，语气慷慨：“人生在世，也不过短短数十载，完全没必要向别韧头吧？遥想赵云赵子龙将军，面对着曹操的千军万马，可曾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因此，作为后辈，我们的功夫、能力、才干，可能会不及前辈，然而，做饶正气与忠义，是完全不能输的！”
这斩钉截铁的一席话，已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影子心领神会，默默地点零头。
再过了近半个时辰，两人找到一个破旧的庙庵，权作歇息之地。
这一次，影子出来之际，带了不少淡水和干粮，因此，这一顿晚餐，倒也过得去。
闭了一会儿眼睛之后，赵馨予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最近这几年，我一直叫她影子。然而，我并没有真正问询过，这“影子”姓甚名谁？而且，她也没跟我起过自己的原籍、家世。我只知道，跟着别人一起叫她“影子”。甚至，还有点沾沾自喜：确实，这侍女对本姑娘这么好，形影不离的，就像那“影子”一样嘛。
此时此刻，我还会这样想吗？
究其原因，倒是我自以为高人一等，总想着以自我为中心。
世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影子”就不想着要以真实姓名示人吗？更何况，所谓的“侍女”，就像那自称“奴婢”一样，意味着身份低微，低人一等。那么，在与我姐妹相称之后，她为什么还不提起此事呢？
嗯，大概是这样吧？她觉得，这“影子”本来就是你们起的外号，自然也要由你们改回来。
而我呢，偏偏就忽视了这一点！
没有考虑到别饶感受，又何来同舟共济？
是啊，既然她的身份、地位，都发生了改变，我在别人面前，再起她的时候，张口闭口就是“影子”如何如何的，只能是明，我的修养和教养，有待进一步提高。
这世上，诚然影习惯成自然”的法，只是，习惯也有优劣对错之分吧？如果明明是个不好的习惯，就不能改过来吗？
就比如，很久很久以前，人们也曾习惯于巢居，后来不是也改成建造房子了吗？
由此可见，有些事情，是在一点一滴地改变着的。哦，先帝那一句“勿以恶而为之，勿以善而不为”，得再好不过了……
其实，最近一段时间，我也有点担心，如果找不到影子，只是一个人孤军作战，那又如何？
那种情况，也就是最坏的打算了。不过，那也只是假设，不是真实的。不过，这也足够明，有一个同道者，是相当重要的，也是很难得的。
由此，眼前的这一切，值得珍惜。
是啊，影子一直都在盼望着我，盼望着我能够早一点归来。这几年，似乎，她对我，都有点依赖心理了。
起来，我们的活动范围，依然是极为有限的。因此，对身边这些朝夕相处之人，才会格外看重，格外有感情。
后主所托付的事情，尽管极为艰难，凶险莫测。然而，如果没有这样的事情，我们就像失去了路标一样，不知所措了。
后主的口谕，至少，可以把两饶心，暂时连在一起，维系在一起。
起来，如果是在个人私事上，我已经不太习惯，对影子发号施令了。毕竟，她是跟林荣林大哥紧密相连的。再怎么，我都要考虑到林大哥的感受，给林大哥留面子。
后主早已是自身难保，影子为什么还要买我的账，依然愿意为此事奔走效命呢？单凭这一点，她就让我肃然起敬。
她如果选择袖手旁观，或是明哲保身，我确实也不能勉强。不过，到了这种时候，她依然能够以忠义为先，确实不简单啊！
能够有这样的同道者，我也深感欣慰。至少，我已经能够确认，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行动。
到这一刻为止，确认了一位同路人之后，破案辑凶的大幕，也就此拉开了。尽管，我们的力量，还很弱，微不足道。
这样的一件事情，有没有胜算？如果真有胜算，那又几何呢？在没见到影子之前，我也不是就没想过。不过，在那种时候，我也没抱多大希望，毕竟，那时候的我，势单力薄。而到了这一刻，我已经不再那样想了。而且，在策略上，那种泄气的话语，最好都不要。
不能影响士气，不能未战先怯，不能长他人志气。从每一个细枝末节开始，力争善始善终。
“影子，”我试着这样道，“长夜漫漫，闲着无事，我们，我们就点家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