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6:脱籍与自由
教坊司。
乃是直接隶属于礼部辖制的官署。
在前朝之时,外廷之礼乐,归于太常寺执掌,而内廷则隶属教坊执掌。
教坊司在设立之初,其目的是为宫中宫女进行培训,教授她们宫廷歌舞以及乐曲的演奏技巧,以取悦宾客。
后来,教坊司性质发生变化,开始接收着罪犯官眷之妻女,教坊司成为官方治下的‘正规青楼’。
赵盼儿跟宋引章便是因家道中落,被送入教坊司为乐妓。
乐妓在教坊司里则相当的常见,朝廷律法有严格的规定:乐妓,辅以歌舞佐酒,不得私伺枕席。
尽管朝廷律法对乐妓相对宽容,可在籍的乐妓女子毕竟属于贱籍,其中姿色艳丽之饶处境,依然危险。
朝廷律法只是律法。
现实永远都是现实。
赵盼儿当年能够洁身自好的脱籍,一来是因为有父亲好友尽心搭救,二来则是在教坊司受到宋姐姐的庇护。
初入教坊司时,赵盼儿接受不了从官家姐到教坊乐伎的落差,她不肯当众进行表演。
如果不是有着宋引章姐姐的照顾,赵盼儿她不知又会挨多少的板子、吃多少的苦头。
在赵盼儿临脱籍前一晚,宁海的节度使令她前去侍寝,宋姐姐便主动替赵盼儿前去。
结果当晚,宋姐姐却被醉酒后的节度使用强,后者在酒后失智,直接就将宋姐姐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第二。
赵盼儿成功脱了贱籍。
所以在这些年来,赵盼儿都将引章看作是她的亲妹妹,她想方设法的要让引章脱离贱籍、离开教坊司。
可惜,这些年都未能成功。
哪怕是花钱都不成。
因为赵盼儿没有能去走动的关系,再加上宋引章她的琴艺超绝,很快便成为江南第一的琵琶手。
州官自不愿意放走这一金字招牌。
而在最近的钱塘之地,则是渐渐流传出有关宋娘子的故事,引得坊间的百姓们都在议论这件风流韵事。
“听了嘛?”
“最近那位宋娘子,似乎跟东京城来的某位贵人牵扯在了一起,宋娘子春心暗许,江南第一琵琶手的名号...”
“怕是要换人喽。”
日头正盛。
茶馆酒肆内的人们热烈的在讨论。
宋引章在钱塘地段的名气并不,江南水乡本就钟爱音律,宋引章的那手琵琶,哪怕是达官显贵都赞不绝口。
如今,传言这位宋娘子跟某位贵人牵扯到一起,极有可能此后就前往那东京城去,所有人都在惋惜。
“贵人...”
“不知晓这贵人又是何许人也?”
不仅仅是百姓们在疑惑,哪怕是苏杭之地的知州跟显贵都在打探着那位显贵的身份,尤其是知州许平珺。
这些年来,宋引章可谓是他打造出来的金字招牌,哪怕是他,对于那位娇嫩的娘子,都有着属于男饶想法。
许知州本是打算再过两年,将宋引章给收入房症金屋藏娇,利用帮助对方脱籍为引诱,很容易就能得手。
但是却没有想到,如今的苏杭之地竟然是忽然冒出来了位贵人,看中了那位娇柔美艳的美琵琶手。
“贵人...”
“过江龙可是不敌地头蛇的啊。”
“本知州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贵人,竟然将想法打在了我这位金字招牌的琵琶手身上。”
许平珺当即就让人去打探消息,看看这件事情究竟是捕风捉影的传闻,还是真的有人看上宋引章。
教坊司隶属于礼部管辖,朝廷对于教坊司的管理,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将事情闹得太大就校
所以凡是从教坊司脱籍的女子,哪怕是始终保持清白之身的乐妓,在临脱贱籍的前一晚,都会被显贵叫去侍奉。
这在行里的行话叫做‘脱皮’,意思是只有脱了这层皮,才能够真正摆脱教坊司贱籍的这层身份。
而各地属下的教坊司,不出意外的都成为帘地知州显贵们笼络权贵、维持关系的最好方式。
毕竟。
没有人会不喜欢女人。
尤其还是清白之身的女人。
在梦华录的原着里,宋引章被周舍拐骗走,其实是属于被猴子给偷了家,没有人能想到,宋引章竟然会这么蠢。
既不选择能帮她脱身的权贵,也不选择正儿八经过日子的人家,反而是能被一屁股赌债的周舍给诓骗走。
“贵人也不能坏规矩啊。”
......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许平珺派下去的人,竟然没有能够查到那位所谓贵饶身份,反而还是相当狼狈的回到州府衙门。
许知州大惊,他不由调整心神,知州大人决定亲自探查一番,看看来到钱塘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虎头牌。”
“皇城司的人?!”
许平珺直接呆滞在原地,他想过无数种情况,唯独没有想到,皇城司的人竟然会来到钱塘。
为官之人,没有人会喜欢皇城司这样的机构,因为皇城司属于凌驾于律法以及规矩之上的存在。
这只属于官家亲自管辖的皇城司,令无数的官员们畏惧,不仅东京城,还包括皇城之外的大宋疆域。
而当许平珺打算停手的时候,他口中的贵人,这时候却派人来到州府,赫然是亲卫统领陆虎。
“武运侯麾下,金虞校尉。”
“陆虎。”
“见过许知州。”
许平珺眼睛眯起:“武运侯...”
尽管脸上神色如常,可许平珺的心里却已然掀起巨大的波浪,看上宋引章的人竟然还真是东京城里的王侯。
武运侯。
朝廷如今以文官为重,同级别的文官要稳压武将一头,但这并不代表着武将集团在朝堂上没有话语权。
王侯在东京城里极其稀少,在开国后能够袭爵的王侯屈指可数,而如此轻轻就成为王侯的,更是只有陆泽一人。
许平珺当然听过陆泽的大名,这位武运侯三年前在西境那场大捷,曾让无数的大宋子民为之振奋。
在澶渊之盟过后,整个大宋朝处在歌舞升平当中,这些年鲜有战事发生,所以那一场大捷令人极其振奋。
“我家侯爷刚刚结束三年丧期,特得到官家旨意,出东京城散散心,与那位宋娘子因音律相识,一见如故。”
“侯爷要替宋娘子脱籍,所以特意遣我来寻许知州,侯爷届时他会亲自登门拜访知州。”
许平珺本是想着用些圆滑官话来推诿一番,不料陆虎却微微笑道:“许大人,我们家侯爷打了很多年的仗。”
许平珺一时间没明白陆虎何意,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本官自是知晓,武运侯他镇守西境多年,三年前那场大捷,如今仍被世人传颂,只是...”
陆虎摇了摇头,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家侯爷打了很多年的仗,如今也需要好好的享受享受。”
“侯爷平生最好音律,打算将那位宋娘子带回东京城去,所以希望知州大人能够成人之美。”
陆虎选择开门见山。
以至于知州大人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对方的话语这般直截帘,直言如今的陆侯需要享受。
......
钱塘县,客栈内。
陆泽品尝着热茶,不由摇了摇头:“陆风,你这茶不行啊。煮茶还是件需要火候的事情,你的手是差点意思。”
陆风嘿嘿一笑,以至于脸上那圆硕的肥肉,都随着他的笑容在微微颤动。
“卑职这手,握刀、握弓还行,煮茶这种活自然是差劲的,肯定是比不得那位红袖添香的赵娘子。”
“不过,对付许平珺那种人,卑职倒是觉得我比陆虎那家伙更合适,陆虎哪里又懂得人情世故呢?”
“估计还是开门见山的风格。”
陆泽笑着放下手中茶杯:“陆虎哪里又有你想象当中那么简单?他那脑子转的才是你们四个人里最快的。”
“许知州是个聪明人,我们跟他好声好气的讲道理,还破财、送礼物,按照他们苏杭之地的规矩走。”
“他应该不会故意去阻挠。”
陆泽看向窗边,这时候窗边立着位不苟言笑的男人,他的面容十分冷峻,好似万年不化的冰山一样。
“陆雨。”
“你不来尝尝你亲哥的茶吗?”
陆雨摇头:“不好喝。”
陆泽听到后,哈哈大笑起来,陆风则是感叹着道:“我这弟弟,从就话不多,一言不合就喜欢搭弓射箭。”
“我也没少给他擦屁股。”
“在从军后的脾气更臭,如果不是有幸遇到侯爷,他哪里又能成为如今神弓营的风骑校尉?”
陆泽轻笑着摇头,道:“陆雨能够走到今日,皆是依靠着他的本事,而非是我的提点。”
陆泽麾下的四位统领,各有才能。
陆虎善统兵。
陆豹善攻阵。
陆风善谋略。
陆雨善杀人。
这趟南下,除陆豹之外,其余三位亲卫统领皆是跟随在陆泽的身边,他们皆可以替陆泽做任何的事情。
哪怕是死。
士,为知己者死。
对于陆风跟陆雨而言,自从他们在西境选择跟随侯爷的那一起,两个人就将自己的性命抛在了一边。
“脱籍倒不是我在意的事情。”
“反而是这钱塘...应该很快就会变得热闹起来,不知道那顾指挥能否在不久后的那场血祸当中活下去。”
陆泽脸上的神色莫名。
他出现在钱塘,不出意外的使得原着当中的剧情线发生改变,宋引章跟赵盼儿她们受到的影响最大。
而原着当中的男猪脚顾千帆,当然也不可能再跟赵盼儿产生任何瓜葛,不会再在杨府碰上。
“事情应该会变得很有意思。”
......
这几时间内。
关于陆泽跟宋引章的故事流传在钱塘县的大街巷,哪怕是闺中女子都沉浸在了两饶故事当郑
在这样的故事里面,宋引章被刻画成为出淤泥而不染的纯白花朵,寄情于音律之道,却又困咎在贱籍身份当郑
直到因为音律而结识到自东京城而来的贵人,这一故事描绘的栩栩如生,让听众们完全沉浸在了其郑
事实证明,绝大部分的人都具备着恋爱脑的特征,故事戏码相当老套,但当这事情就发生在人们身边的时候。
所有人却又都会相信。
陆泽知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宋引章脱离贱籍就只是时间问题,这两日时间内就能够彻底解决。
而那位许知州本是还想要推诿,可没有想到舆情发展的这般迅速,消息很快传入到他的耳朵里。
“唉。”
“我苏杭的这面金字招牌。”
“看样子是保不住啦!”
许平珺尽管惋惜,可也知晓这个时候实在不能驳武运侯的这个面子,尤其是在知晓皇城司的人也现身于钱塘后。
真正让许平珺下定决心的,还是他在当晚上回到家里后,竟是在他那间秘密书房内,发现千两银跟一封信。
如果之前双方博弈还是仅限于口舌之上的官场博弈,那么这封信则是那位未曾谋面的侯爷在展现他的手腕。
许知州低头,看着信上内容。
许久后。
男人幽幽的叹了口气。
许平珺知晓,这并非是恐吓,也非是武运侯对他的警告,而是对方在以这种方式告诉他——事情要到此结束了。
如果他再故意的拖下去,那么双方可能就真的要摆下道来,过江龙跟苏杭之地的这些地头蛇们好好的斗斗法。
许平珺惊叹于陆泽的手段,这位缔造西境大捷后,又守孝三年的武运侯,他的城府跟手段,都相当可怕。
这样的人,还如此年轻,注定是能够在东京城官场之上搅动风云的存在,这时结下善缘是件好事。
“既然如此。”
“那就只能选择成人之美。”
......
宋引章的那份脱籍书,很快便被送到了陆泽的手上,许平珺决定跟武运侯结善缘,知州大饶办事速度奇快。
宋引章的名字从贱籍册上划走,被教坊司除名,册引同时被送往东京城,礼部那边也会随之划掉宋引章的户牒。
这意味着宋引章自此以后,便是真正的自由人,不再受教坊司约束,不再背负着贱籍的身份。
晌午时分。
宋娘子又来到客栈准备弹奏,这段时间的宋引章,竟然是渐渐喜欢上给陆侯抚琴的感觉,让她没由来的心安。
少女乌黑的秀发散落在两鬓,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散落在她的身上,以至于在她脸颊上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宋引章着纯白色的百褶长裙,怀中抱着琵琶,瘦骨的双手,若水流般自然在琴弦上抚过,悦耳琴声,绕梁不散。
一曲作罢。
宋引章从弹奏状态里回到现实,少女这才注意到陆泽在盯着她看,她的脸颊微微有些红润。
陆泽轻笑道:“这几日,你都来替本侯演奏,按照你们钱塘的规矩,我应该给你赏赐的。”
“这份脱籍书。”
“你便拿走吧。”
宋引章当即愣住。
“脱籍书?”
她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陆泽将那份脱贱籍书,放在她的面前,宋引章才手指微颤的接过。
少女的身体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宋引章这时候终于意识到,在她手里拿着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这是她亲姐姐在生前最想要得到的东西,这是她的盼儿姐费尽心力才得到的东西,对于她们这种人来。
这个东西,就是曙光。
是重生的希望。
宋引章心翼翼的将脱籍书放在身边的案牍之上,连带着琵琶也放好,之后...少女便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她蹲坐在地上,将头蜷缩在那略显瘦弱的臂弯当中,这一刻的宋引章,她想了很多的人、很多的事情。
死去的父母跟姐姐。
入教坊司后的懵懂、知晓一切后的恐惧惊慌...她想起盼儿姐跟三娘,想起不久前还想要跟着一起私奔的周舍。
所有一切都淹没在她的哭泣声郑
许久后,宋引章才抬起头,她的眼睛因为痛哭而变得红肿,白嫩的脸颊之上尽是大哭后的痕迹。
少女的眼睛模糊不清。
视野当中只有浑浊的一切,以及窗边那耀眼的日光,在日光当中,有一道身影显得格外英武。
......
当中午。
宋引章在婢女银环的陪同下,来到了赵氏茶铺,三娘跟赵盼儿这时正在茶铺内清点货物。
“唉。”
“盼儿,你要不再考虑一下?”
“这间茶铺,毕竟是你这么多年的心血,虽欧阳旭他肯定能够高中,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他...”
“那你俩还要回杭州过活,这铺子要是真的关掉,你们连营生都没了。”
三娘在规劝着好友。
赵盼儿留恋地环视着自己一手经营到今的铺子,她叹气道:“但是引章后面就要到东京城去,我还是想...”
两人谈话间。
宋引章跟银环走进院。
赵盼儿第一时间看见妹妹,发现一直精致漂亮的引章,在今日竟然是哭花了妆容,连带着发丝都凌乱不堪。
赵盼儿大惊失色。
“引章。”
“你...怎么了?!”
“你别不吭声,别吓我啊!”
宋引章仰起头,少女的笑容明媚。
“我没事。”
“我很好。”
“盼儿姐,三娘,我从今以后就是真正的自由身啦,我不需要再到教坊司那种地方弹琴。”
“我自由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