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果没事,众人便退出了房间。
“果儿身体虚弱,得弄些吃食补补才好。”
人群里不知道谁先了话。
郭昕微微一怔,问道:“老勺子,我们还有多少粮食?”
身材瘦削,穿着肥大皮甲的老勺子舔了舔嘴皮子:“库里干净的耗子都哭了。”
众人顿时一阵沉默。
“种粮不是还剩些吗?煮了!”郭昕突然间道。
“明年的耕种?”
郭昕望向开口的那人:“果儿在,就还有明年,果儿不在,哪里来的明年?”
煮了!
仅剩下的一袋种粮从库房里被搬了出来,在堂内支了个大锅。
火烧旺旺的,将每一张脸都映成红色了。
炊火香气在屋子里飘散开来。
‘咕嘟’!
随着第一声咽口水的声音响起,众人间此起彼伏,呼吸声音都重了很多。
郭昕眼睛一瞪:“粮食得先给果儿先吃。”
长久以来,饥餐饮露的人,眼神中都露出了对粮食极度的渴望。
群狼盯上了粮食,眼白里泛着血丝,恨不得连锅吞下。
老勺子眯着眼睛看着蒸汽腾腾的锅,透过水汽似乎能看到一粒粒的粟米在翻滚。
“再等一会儿,果儿就又能吃到我做的饭了。”
老勺子的话一下子将所有人拉回了现实。
“娘嘞,屋子里闷出个球,出门转转。”
“雨都停了,屋子里都该出味了,开开通通风。”
……
众人自自话,都给自己找了个活干。
不一会儿,屋子里只剩下了郭昕、姜大牙、老勺子。
“你怎么不走?”郭昕问道。
姜大牙看着热气腾腾,喃喃道:“你,果儿有多久没有吃过粟米了?”
郭昕眼前似乎又能浮现出那一幕幕。
“果儿跟着我们没享过一福。”
“果儿要回大唐,”姜大牙岔开了话题。
“回去?”郭昕脑子里突然间一痛,半捂着脑袋道:“这满城的弟兄们仿佛都在质问我。”
“我们这三十年到底算什么?”
“果儿该回去,”老勺子插了一句。
他舀出一勺粟米,借着火光将那一粒粒的都分清,贪婪的猛吸了几口粮食的香气,将勺子重新放回锅里,才缓缓道:“大唐是不缺粮食的,果儿不该跟着我们这帮老家伙陪葬。”
“大唐亏欠我们的,就让果儿代我们去享受吧。”
“至于我们……要是走了,这满城的弟兄岂不寂寞?”
话间,外间吹了一阵狂风。
破败的门窗嘎吱嘎吱作响,似乎在反对他们一样。
“熟了!”老勺子也不顾边上两人,舀了一碗粟米粥就颠颠的往外跑。
郭昕和姜大牙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都是一副形容枯槁的老朽。
该死的老勺子!两人同时想到。
雨在夜里就停了,清晨放晴了。
胡大道穿上烘干的衣物,骑着马径直出了北门。
奔驰二十多里,直到能看到绿色草原才勒停下马。
相比于黄沙漫的燕归城,这里就像是世外桃源一般令人陶醉。
不足片刻的功夫,一匹快马从身后赶了过来。
“关中没有这么大的草原吧?”来人轻声问道。
“长安是别处见不到的景色。”
这是极具自信的话。
“所以北面的人才会这么想得到它。”郭昕下了马,看着远处道。
“你们来这是陛下的命令吗?”
胡大道点头:“上面发的命令模棱两可,命令是送达至最北边的城池。”
“最北?”郭昕愣了一下,“陛下也不相信燕归城会坚守到现在了吧?”
话音之余,是满满的遗憾。
“殿下相信!”胡大道目光炯炯。
郭昕脸色一亮,随即眸子里便没了光彩:“信与不信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恰巧吹起的沙尘迷了眼,胡大道抬起手揉了一下,透过余光,对方斑白的发丝在清风下微微荡起。
“果儿到燕归城已经快十五年了,难为长安那边还记得这个孩子。”郭昕的声音听不出悲喜。
“从七年前那场大战之后,八国的散兵游勇时常过来骚扰。”
“果儿这个孩子啊,就一刀一刀的,不知道多少次从敌人手里将我们救下来。”
“你懂吗?”
郭昕用手比划着。
“那个孩子跟敌人相差这么高,就这么捅。”
“一刀一刀的,直到那刀尖都断在敌人喉咙里了。”
“他回过头,浑身上下被呲的都是血。”
“很的时候,我们都喜欢抱着他,那个眸子都是亮的,仿佛能看得到希望。”
“但那会儿,我看到的那双眼睛里是慌张、惊恐、狠辣。”
对方很平常的在讲,可胡大道却能感受到背后的凶险。
“我们这帮老家伙会的就是杀人,在战阵里杀,在马匹上杀,在城楼上杀……我们将所有能活下去的手段全都灌输给了果儿。”
胡大道想到了刚遇到果儿那会儿,“已经领教过了,你们把他教导的很出色!”
郭昕摇摇头:“不是我们教得好,是这孩子对自己够狠。”
“为了让我们这帮老家伙能多活一会儿,他一个人深更半夜摸了二十多里路,在牧人眼皮子底下杀了一头羊,硬是拖回了回来。”
“那会儿他才十岁!”
“我们缺粮啊,年成又不好,大伙都饿的没力气,就是那个孩子,一头羊、一头羊拖回来。”
“八国的牧民都是战时上马打仗,平时下马放牧。”
胡大道点头:“他们都是生的骑兵。”
“这子胆子是真大,”郭昕笑了一声,“直到有一次,他赶回来一大批的羊,身上还挂了彩。”
“这子都快没了半条命,还笑嘻嘻的跟我,‘郭耶耶,我们不缺粮食了’。”
胡大道心神俱震,艰难了吸了一口气:“这些我会如实转告殿下。”
郭昕满意的点点头,低下头,看着一坨已经干瘪了很久的牛粪,伸手捏了捏。
“这么半都不见放牧,看来留给我们的时间最多只有三。”
胡大道好奇的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这牛粪对于牧民来是很好的燃料,北边冻苦,这牛粪都干瘪成这样了,也不见牧民来收,可见这片放牧的牧民早离开了。”
“草坪宽阔,这片水草肥美,是牧民放牧首选之地。”
“看这杂草的草头长势迅猛,少有半月未曾放牧,牧人走的这般急牵”
“估计大军应当早就开始集结,而奚落子颜面在后!”
胡大道怒道:“这帮贱狗奴,竟然敢觊觎我大唐江山。”
“年轻人,要有静气。”郭昕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这帮老家伙还没入土呢,还能为大唐挥洒最后一片热血。”
胡大道觉得有些悲凉,忍不住道:“你们可以跟我一起回去的。”
“回得去吗?”郭昕看着南方的空,“子是不会愿意见我们的!”
“殿下若是登基,还迎…”胡大道还没完。
郭昕抬手叫停了:“朝堂上的纷争与我们已经没了瓜葛,我们这帮老家伙舍不得这片土地,更舍不得这片土地上的弟兄。”
“至于殿下那边,照顾好果儿就行了。”
“这个你放心。”胡大道点头。
郭昕调转马头,道:“回去吧。”
“比比?”胡大道提了提缰绳。
郭昕哈哈大笑:“耶耶上马打仗的时候,你还没出世呢!”
“那可不定!”胡大道还没完,对方就已经拍马而去。
“你怎么不讲武德?”
“难道你没听过,兵者,诡道也?”
赛马还他娘的用兵法?胡大道凌乱了。
纵马疾驰,这一瞬间郭昕年轻了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