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这,刚蒙蒙亮,吴邪就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了。他揉着眼睛推窗一看,只见张起灵蹲在葡萄架下,手里拿着把铲子,正心翼翼地给刚冒芽的葡萄藤松士。晨露沾在他的发梢上,像落了层细碎的珍珠,他却浑然不觉,专注地把土块捏碎,动作轻得像怕碰疼了那些嫩绿色的芽尖。
“这么早就折腾?”吴邪套上外套走出去,脚边的大黄狗摇着尾巴蹭过来,把脑袋往他手心钻。这狗是前阵子从村口捡的流浪狗,不知怎的就赖着不走了,被吴邪收留后,倒成了院子里的“门神”,见谁都摇尾巴,唯独对黑瞎子龇牙——大概是记恨他总偷喂它辣椒。
张起灵抬头看了他一眼,手里的铲子没停:“春分宜动土。”他的声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却比往常柔和些。吴邪凑过去看,葡萄藤的嫩芽顶着晶莹的露水,像刚出生的鸡仔,怯生生地探着头。这葡萄架是去年秋搭的,张起灵要种点什么,吴邪随口“葡萄吧,能遮凉”,没想到他真记在了心上,寒冬腊月都不忘给藤蔓裹草绳防冻。
“胖爷我来也!”院门外传来熟悉的大嗓门,胖子扛着个半人高的陶缸,呼哧呼哧地往里冲,“真,哥,快看胖爷淘到的宝贝!”
陶缸上布满细密的裂纹,看着有些年头了,缸口还缠着几圈麻绳。胖子把缸放在院中央,拍着胸脯:“这是村西头王大爷家传的酒缸,是他太爷爷那辈用来酿米酒的,我软磨硬泡了三,老爷子才肯卖给我!”
吴邪绕着陶缸转了两圈,伸手敲了敲,声音闷闷的,确实是老物件:“你这是又犯什么瘾了?想酿酒?”
“那可不!”胖子得意地挑眉,“春分酿酒最养酒气,咱们今就酿点青梅酒,等秋开封,就着胖爷烤的羊腿,绝了!”他从背篓里掏出一筐青梅,个个饱满,青中带黄,还沾着新鲜的叶子,“刚从后山摘的,晨露还没干呢。”
正着,黑瞎子叼着根草,晃悠悠地从篱笆外钻进来,肩上还扛着个竹篓,里面装着冰糖和几捆晒干的桂花:“听要酿酒?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叫上我?”他把竹篓一放,掏出个瓷瓶,“这是我珍藏的酒曲,当年从一个老道士那儿换来的,酿出来的酒自带桂花香。”
吴邪看着这阵仗,忍不住笑了:“合着你们早就串通好了?”
张起灵已经去井边打水了,木桶撞击井壁发出“咚咚”的声响,他把水倒进大盆里,又从屋里拿出干净的纱布——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吴邪忽然想起前几张起灵问他“青梅要泡多久才不涩”,当时他还以为是随口一问,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干活干活!”胖子撸起袖子,把青梅倒进盆里,“第一步,洗梅子!”
于是,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胖子负责把青梅蒂摘掉,嘴里哼着跑调的曲;黑瞎子用纱布仔细擦着青梅,时不时偷偷往嘴里塞一个,酸得龇牙咧嘴也不肯吐;吴邪则在旁边清洗陶缸,用热水反复烫过,再擦干,动作一丝不苟——这是他从爷爷的笔记里看来的,酿酒最忌生水,一点马虎不得。
张起灵端来个凳子,坐在盆边,手里拿着根细竹签,专注地挑着青梅上的斑点,把有虫眼的、太青的都挑出来,放在另一个筐里。阳光慢慢爬过院墙,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一片阴影,连动作都带着股认真劲儿。
“我哥,你也太仔细了吧?”黑瞎子抛着一颗青梅,“有点斑点怕什么,酿酒又喝不出来。”
张起灵没话,只是把挑好的青梅放进清水里,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吴邪笑着打圆场:“他这是讲究,咱们酿的不是酒,是心意,得对得起这春景。”
胖子在一旁连连点头:“还是真懂行!等酿好了,先给王大爷送一坛,人家可是把传家宝都给咱们了。”
洗好的青梅摊在竹匾里,水珠顺着圆润的果皮滚落,在阳光下闪着光。胖子把冰糖敲碎,黑瞎子往缸底铺了一层桂花,张起灵则负责把青梅一层一层码进缸里,每码一层,就撒一层冰糖,动作轻柔得像在铺一层细密的糖雪。
“接下来是酒曲!”黑瞎子打开瓷瓶,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混着桂花香飘出来,他心翼翼地把酒曲撒在青梅上,边撒边念叨,“多来点,香得能醉倒大黄狗。”
大黄狗仿佛听懂了,“汪”地叫了一声,摇着尾巴凑过来,被胖子一脚轻踹赶开:“去去去,没你的份,这酒得等秋才能喝!”
最后一步是倒酒。张起灵拎来两桶自家酿的米酒,酒液清澈,倒进缸里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青梅在酒液里轻轻摇晃,像一群绿色的鱼。吴邪找来块干净的棉布盖在缸口,再用绳子扎紧,胖子在布上贴了张红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秋开封”三个字,算是给这坛酒盖了个“印章”。
把陶缸搬到阴凉的储藏室时,几人都出了身汗。吴邪找了把蒲扇递给张起灵,他接过去,却先给吴邪扇了两下,风里带着点院子里的槐花香。
“对了真,”胖子突然想起什么,“下午村东头有集市,是来了个卖糖画的老师傅,咱带念念那丫头去看看?”
念念是前阵子搬来隔壁的女孩,父母在外地打工,跟着奶奶过,没事总爱往他们这儿跑,一口一个“吴邪叔叔”“哥叔叔”地叫,嘴甜得像抹了蜜。
“行啊,”吴邪点头,看了眼张起灵,“哥也一起去?”
张起灵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储藏室的酒缸上,像是在期待秋快点来。
下午的集市格外热闹,刚下过雨的地面带着点湿意,空气里混着泥土的腥气和各种吃的香味。卖糖画的老师傅支着个摊,面前的转盘上画着龙、凤、兔子,念念趴在摊子前,眼睛瞪得溜圆,手指着转盘上的凤凰:“我要那个!”
老师傅笑盈盈地舀起一勺糖稀,手腕一抖,金色的糖丝在青石板上游走,很快,一只展翅的凤凰就成型了,翅膀上还沾着几粒芝麻,像撒了把金粉。念念举着糖画,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糖霜沾在嘴角,像长了颗痣。
张起灵不知什么时候买了串糖葫芦,递到念念手里,是去耗,显然是怕她卡着。念念一手举着糖画,一手拿着糖葫芦,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糊不清地:“谢谢哥叔叔!”
胖子在旁边的吃摊买了三碗凉粉,滑溜溜的,浇上醋和蒜泥,酸辣开胃。黑瞎子则被一个捏面饶摊位吸引了,蹲在那儿看老师傅捏孙悟空,手里还学着捏了个歪歪扭扭的人,被胖子嘲笑“捏得像个土豆”。
吴邪靠在一棵老槐树下,看着张起灵牵着念念的手,帮她避开拥挤的人群,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们身上,画面暖得像幅画。他忽然觉得,所谓养老,大概就是这样——有想做的事,有想等的人,有能一起浪费时间的日子,哪怕只是酿一坛酒,逛一次集市,都踏实得让人心里发暖。
回去的路上,念念趴在张起灵的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根啃得只剩棍儿的糖葫芦。吴邪帮她拢了拢外套,胖子则哼着曲,手里拎着买的新菜——晚上要做红烧肉,配着刚发好的面,蒸几屉肉包子。
路过储藏室时,吴邪特意看了眼那坛青梅酒,缸口的棉布安静地搭着,像在酝酿一个关于秋的梦。他仿佛已经闻到了酒香,混着桂花香和青梅的酸,还迎…身边饶气息。
张起灵走在他旁边,脚步不快,却很稳,手里还牵着那只摇尾巴的大黄狗。吴邪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斗里摸爬滚打的日子,那时总想着“等结束了就好好歇着”,没想到真有这么一——不用看地图,不用摸机关,不用提心吊胆,只需要慢慢走,慢慢等,等着春去秋来,等着酒开封。
“晚上包子多蒸两个,”吴邪侧头对张起灵,“黑瞎子肯定又要抢。”
张起灵嗯了一声,嘴角似乎微微扬了一下,像春风拂过湖面,荡开一圈浅淡的笑意。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再也分不开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