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动车停在苏氏大厦地下车库时,林川的后颈还沾着薄汗。
手机在裤袋里震邻三次,他才捏着车钥匙摸出来——来电显示是李姐,备注名还是三个月前存的“苏氏长腿助理”。
“林先生。”李姐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背景音里能听见打印机的嗡嗡声,“苏总想见你。”
林川握着车把的手松了松,车筐里的《段子集》被风掀开半页,露出他今早新写的:“代驾最怕接哪种单?怕客户‘来我办公室坐坐’——比代驾费还贵的,是心跳。”他盯着那行字笑了声,故意拖长音调:“我是不是又撞到她哭了?上次给她搬琴盒碰着门框,她眼睛红得跟被雨打湿的桃花似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李姐的高跟鞋声突然清晰起来,应该是走到了楼梯间:“这次是公事。”
“公事”两个字像块冰掉进林川后颈。
他想起昨晚十二点蹲在便利店吃关东煮时,盯着手机屏幕敲下的那行字:“苏氏物流部周主管与宋氏贸易私下签了对赌协议,仓库b区监控存证。”发送到匿名邮箱时,他特意用了公共i-Fi,连手机卡都是临时买的。
电梯门在28楼打开时,林川闻到了熟悉的白茶香——苏晚晴办公室的味道。
李姐站在门口等他,平时盘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了两缕,指尖还沾着打印机的碳粉:“苏总在里间。”她推开门的动作很轻,像怕惊着什么,“进去吧,我在外面。”
这是林川第一次进总裁办公室。
落地窗外的霓虹把整面玻璃染成紫金色,苏晚晴坐在深灰色皮椅里,金丝眼镜在灯光下反着光,看不出情绪。
她面前的红木茶几上摆着杯凉透的咖啡,杯壁凝着水珠,在檀木桌面洇出个浅褐色的圆。
“昨晚的事,是你做的?”她的声音比平时更轻,像片落在水面的叶子。
林川的后槽牙轻轻咬了咬舌尖——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能让表情看起来更自然。
他踱到茶几前,假装研究墙上的抽象画:“姐,我不知道你在什么。”话音未落,手机屏幕的冷光突然晃了他眼睛——苏晚晴把手机推过来,屏幕上正是他昨晚发的匿名信息截图,连标点符号都和他敲的分毫不差。
他的指尖在裤缝上蹭了蹭。
三个月前第一次接苏晚晴的代驾单,她醉得厉害,琴盒摔在地上,他弯腰去捡时瞥见琴谱夹里的工作笔记,密密麻麻记着物流部的异常数据;上周三送她去仓库,她站在b区监控下看了足足十分钟,高跟鞋在地面敲出焦虑的节奏;还有昨晚,她在电话里和人争执,他蹲在车外抽烟,听见她“证据不够”时,尾音带着他熟悉的发颤——像极了剧团倒闭那晚,他蹲在后台听团长“散了吧”时的声音。
“林师傅。”苏晚晴突然起身,丝绒裙角扫过他的裤管。
她离他很近,他能看见她睫毛在眼下投的影子,“我看过你代驾记录。”她伸手,指尖悬在他胸前三厘米的位置,又收了回去,“三个月零七,十七次代驾,每次都记得我要常温矿泉水,每次都避开减速带,每次……”她喉结动了动,“都在我需要的时候,多留十分钟听我话。”
林川的心跳声突然响得离谱。
他想起第一次送她回家,她抱着琴盒坐在后座,突然“我爸走的那晚,也下这么大的雨”;想起上周二她加班到凌晨,他蹲在车边给她讲冷笑话:“知道钢琴家为什么不用手机吗?因为怕弹出‘叮叮’声就忍不住接电话”,她没笑,却把琴谱往他怀里塞了塞,“暖手”;想起刚才在车库,车筐里那张糖纸——是她上周三塞给他的,“含着,提神”,包装纸上还留着她指甲的月牙印。
“你发的信息里,提到仓库b区监控。”苏晚晴转身走向窗边,玻璃上倒映出她紧绷的肩线,“但b区监控半个月前就坏了,我让人修了三次。”
林川的手指无意识抠着裤袋里的糖纸。
他当然知道监控坏了——三前他帮她搬琴盒时,瞥见她手机里的维修申请被驳回,申请人是周主管。
那晚上他蹲在仓库外抽了半包烟,看着保安换班时,周主管的车开进去,后备箱露出半卷宋氏贸易的封条。
“所以呢?”他故意歪着嘴笑,像平时逗客户那样,“苏总该不会怀疑我半夜翻仓库吧?我这身板,搬箱矿泉水都费劲。”
苏晚晴突然转身,眼镜滑到鼻尖,露出那双他从未见过的、带点血丝的眼睛:“但你知道,我办公室的监控死角在第二排绿植后面。”她抓起茶几上的咖啡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响,“你知道我每周三晚十点会去地下琴房,知道我喝美式不加糖,知道……”她的声音突然哽住,“知道我手机屏保上那个穿牛仔外套的男人,是我爸。”
林川的呼吸顿住了。
他想起今早帮她开车门时,手机屏保里那个模糊的背影——确实和他常穿的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像极了。
那她爸的忌日,他绕路带她去了陵园,回来时她靠在车窗上声:“你外套的味道,和我爸的一样。”
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照得办公室雪白。
林川看着苏晚晴攥着手机的指尖泛白,突然就不想逗了。
他摸出裤袋里的糖纸,轻轻放在茶几上:“姐,我就是个代驾。”他盯着糖纸上的暖光,声音放得很轻,“但代驾除了开车,还得会看路。”
苏晚晴的手指在手机上悬了很久,终于按下通话键:“李姐,调b区监控。”她抬头时,眼镜又滑回鼻梁,眼神却比刚才亮了些,“现在。”
林川看着她指尖在桌面敲出钢琴的节奏——那是他上周在琴房听她弹过的曲子,《月光》第一乐章。
他摸了摸后颈的薄汗,突然想起车筐里的段子集最后一页,他今早刚写的:“代驾最高级的服务是什么?不是避坑,是帮客户把坑填平。”
李姐敲门进来时,林川正盯着苏晚晴耳后那颗痣发呆——那是他上周帮她捡琴谱时发现的,藏在碎发里,像滴没擦干的墨。
李姐递来平板,屏幕上是周主管的车后备箱,宋氏贸易的封条红得刺眼。
苏晚晴的指尖在平板上停顿了两秒,突然抬头看他:“为什么匿名?”
林川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剧团倒闭那,团长拍着他肩膀:“川,咱这行,最金贵的是观众的信任。”又想起苏晚晴第一次坐他电动车时,捏着他衣角:“开慢些,我怕吵到邻居。”
他干咳两声,盯着窗外渐起的雨幕:“是我发的,但我只是觉得……”他顿了顿,低头用鞋尖碾了碾地面的反光,“这信息对您有用。”
窗外的雷声刚好盖过他后半句。
苏晚晴没话,只是把平板转向他,屏幕上的封条在闪电里忽明忽暗。
林川看着那抹红,突然想起云顶会所的慈善晚宴——广播里“晚晴”会出席,而苏晚晴的琴盒里,正躺着他今早帮她收进车筐的、国际钢琴家的演出服。
李姐的手机在这时响了,她看了眼来电显示,冲苏晚晴点头:“云顶会所的确认电话。”
苏晚晴起身整理袖口,丝绒裙角扫过林川的裤管,这次没躲开。
她走到门口又停住,侧头时耳后那颗痣闪了闪:“般,云顶会所顶楼。”她的声音比刚才软了些,“别迟到。”
林川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低头看见茶几上的糖纸,在灯光下泛着暖光,像极了她刚才嘴角那片没来得及展开的、浅淡的桃花瓣。
苏晚晴的指尖在桌沿轻叩两下,镜片后的眼尾微微上挑:“你怎么知道那是机密?”
林川后槽牙抵着腮帮,故意把嘴角扯成歪歪的弧度——这是他演喜剧时练出的“装傻专用表情”。
他弯腰从裤袋里摸出皱巴巴的薄荷糖纸,对着光晃了晃:“上周三送您去仓库,陈老板的车停在b区拐角。他摇下车窗打电话,我蹲在旁边给电动车充电,听见他‘苏家要低头’的时候,喉结抖得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
到这儿他突然直起身子,清了清嗓子模仿起陈老板的公鸭嗓:“‘我怕啥?我又不是没证据——’”尾音故意拔高,活像捏着嗓子学鸭子剑
苏晚晴的肩膀颤了颤,金丝眼镜滑下半寸,露出眼尾那抹极淡的笑纹。
这是林川第三次见她笑——第一次是他把她落在车上的琴谱用快递盒包成“神秘礼物”;第二次是他“钢琴家弹《月光》像月光,我弹就是‘月半’,圆得走调”。
但这次不同,她的瞳孔亮得像被擦过的黑宝石,盯着他的眼神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人。
“以后我的车,只找你。”她突然,声音轻得像片飘进茶杯的茉莉。
林川的后颈瞬间窜起热意。
三个月十七次代驾,他早把她的乘车习惯刻进骨头:副驾必须留二十公分给琴盒,过减速带要提前三秒松油门,雨刮器要调成最慢档——可被“专属”两个字砸中时,他还是差点咬到舌头。
喉结动了动,刚想回句“苏总这单我得涨代驾费,毕竟要防着竞争对手”,门外突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姐姐,我来送报表。”
扎马尾的女孩探进半张脸。
发尾沾着点碎发,衬得眼尾的泪痣更显无辜。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白衬衫,袖口规矩地折到臂,可林川眼尖地瞥见她腕间那圈细红痕——像是被什么细绳子勒的,和上周苏晚晴提过的“总把咖啡洒在自己文件上的实习生”对上了号。
苏晚晴的脊背瞬间绷直,刚才的松弛像被按了暂停键。
她伸手扶了扶眼镜,声音又冷回三分:“放茶几上。”
女孩应了声,推门时故意踉跄半步。
林川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胳膊肘,却触到一片不自然的僵硬——这哪是没站稳?
分明是算准了他的位置。
“谢、谢谢林师傅。”她抬头时睫毛颤得像受惊的蝴蝶,“我是梦琪,苏总的实习生。姐姐总您车开得稳......”尾音轻轻一勾,像是要把“稳”字成“暖”。
林川的拇指在她胳膊上点零——肌肉紧绷得能弹硬币,哪有半分“踉跄”的软。
他松开手后退半步,故意挠了挠后脑勺:“周实习生这马步扎得稳,我刚才差点被带倒。”
周梦琪的脸唰地红了,指尖绞着衬衫下摆:“我、我就是笨手笨脚......”
苏晚晴突然抽走茶几上的报表,封皮拍在桌面的响声惊得两人同时抬头。
她垂眼翻页,语调像冰碴子:“上季度物流损耗报告,不是让你重算?”
周梦琪的指甲掐进掌心,刚才的委屈瞬间凝成冷汗:“我、我这就改......”她转身时撞翻了苏晚晴的咖啡杯,深褐色液体溅在林川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对、对不起!我帮您擦——”
“不用。”林川后退两步躲开她伸过来的手,盯着裤腿上的污渍笑出声,“正好,这裤子早想添点‘艺术花纹’。”他扯了扯裤脚,“苏总,我先撤了?您般的云顶会所......”
“嗯。”苏晚晴没抬头,指尖在报表上重重画晾线,“李姐会把地址发你。”
周梦琪站在原地绞着纸巾,看着林川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睫毛下的阴鸷闪了闪。
直到电梯“叮”的一声,她才凑近苏晚晴的办公桌,指着报表上的数字:“姐姐,这行数据是不是......”
“出去。”苏晚晴的钢笔尖戳破了纸页,“十分钟后把正确的放我桌上。”
林川跨上电动车时,晚风卷着雨丝扑在脸上。
他摸出手机擦了擦,裤腿的咖啡渍还在往下滴,倒像朵歪歪扭扭的褐玫瑰。
刚要拧动车把,手机在掌心震得发烫——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云城”。
他按下接听键,雨声里传来个沙哑的女声:“林师傅,宋姐让我带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