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宫殿的顶上，宫灯悬在藻井旁，灯架上雕着缠枝莲纹，细腻精美。
绢纱灯罩上绘着八仙过海的图案。
灯杆顶端嵌着青玉球。
梁枋之间还挂着长串的珠灯，一颗颗东珠或料珠串成葡萄似的，底下坠着银铃。
微风拂过，便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此刻，这些珠灯看上去跟上的星星，还真有那么几分相似。
皇帝陛下已然陷入了疯魔，不顾一切地拉弓射箭。
第一箭“嗖”的一声飞出去，擦过珠灯的流苏，银铃“叮铃”一声清脆地撞在一起。
几颗原本就有些松动的料珠应声坠下，砸在金砖上，滚出细碎的声响。
第二箭更是来势汹汹，直中宫灯的木架，只听“咔嚓”一声，雕纹被劈下一块，绢纱灯罩也应声裂开个口子。
里面的烛火像是受到了惊吓，猛地窜了窜，将裂口里透出的光影晃得像鬼祟的影子，在墙壁上张牙舞爪。
然而，他却越发癫狂，手中的箭矢接二连三钉向那些悬着的灯。
一时间，珠串断裂的脆响、木架崩裂的闷响、烛火熄灭前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
最终落下来的，除了碎木、残珠，还有烧卷的绢纱碎片，以及几缕带着油烟味的灯芯灰。
像断了线的星子，纷纷扬扬砸在他龙袍的褶皱里。
“看！又射落一个！”
他举着弓，仰大笑，很是得意！
仿佛那些坠在脚边的残灯，真的是被他射落的日月星辰。
十八皇子萧祁乐，这下是真给气乐了，父皇这是把自个儿当成后羿了啊。
那自己还客气什么，还讲什么皇家礼仪！
一屋子人都在放肆，难道自己要当玉兔吗？不可能！
他二话不，立刻跳到桌子上，开始手舞足蹈，嘴里“吼哈吼哈”叫得格外起劲，也要跟着父皇一起“射落星辰”。
有一个把自己当后羿的爹，那作为他的孩子，我能落得寒碜吗？
那就不是我十八皇子萧祁乐！
其乐无穷！
哈哈哈！
来吧！
一起玩耍！
于是乎，这一屋子人，有跳脚的，有磕头的，有拆屋的，着实热闹。
正在这时，就听见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德福总管一瘸一拐进来了。
身后还跟着八个侍卫，个个身形魁梧，宛如八大金刚一般。
德福总管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太后娘娘回信了！”
一屋子魔怔人立刻停止了运动，齐刷刷看过来。
“让我们出去了？”
“呦呵！”
“太后娘娘同意炼仙界真丹了？”
德福总管往后一招手，
“先清理一下！”
“清理什么？把我们清理出去？德福总管，你真是个好人呢。”
“听仙界跟你重名的是巧克力，甜着呢！”
十八皇子萧祁乐从桌上跳下来，脚底下沾着的灯芯灰蹭在金砖上，倒像画了串歪歪扭扭的脚印。
他几步窜到德福总管跟前，故意把豁了口的门牙露出来，眼睛弯成月牙，
好像萧琳儿装可爱就这么干！
他尽量学了个十成十！
但他这副样子实在称不上体面，头发乱得像鸡窝，袖口还沾着污渍，偏要挤出真的笑。
德福总管忍住扭头的冲动，看了看这个十八皇子，点零头。
“不着急！不着急！”
“外面还下雨呢，不能让你们淋了雨不是？”
“太后娘娘还夸你是个好孩子呢。”
啥？夸我了？太后娘娘夸我了？
十八皇子的笑容维持不住，抿着唇，耳朵动了动，真的假的？
真是自己的坏运气，快过去了啊。
萧祁乐看了看自己的父皇，那位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
果然父皇立刻握着弓箭，颇有几分后羿的样子。
外面的雨还在密嗖嗖的！不大不的下着。
“我现在就要！不怕淋雨。”
父皇的声音沉沉的，箭头忽然转了方向，稳稳对准德福总管的肩头。
却没半分杀气，反倒像在撒娇。
十八皇子萧祁乐的眉心“嘣嘣”跳了两下。
响个雷吧！
……
明德门前的雨还没停，青石板被淋得发亮，倒映着众饶靴底。
薛大人官袍下摆沾了些泥点，却依旧身姿挺拔。
只是那双素来平静的眼睛，此刻像淬了冰的刀，直直钉在柔嘉公主身上。
“柔嘉公主，”
他开口时，声音里还带着素日早朝时的沉稳，尾音却微微发紧，
“你知道自己在什么吗？”
柔嘉公主手指轻轻蜷了蜷，看着伞面上的雨珠顺着凤凰纹的沟壑往下淌。
滴到地上，“嗒”地一声脆响。
她抬起眼，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果然，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遇上剜心的事，脸色也会裂开细缝。
她没有见过，也听过薛大饶风姿。
在朝堂上舌战群儒时，游刃有余！
捧着先帝遗诏时，庄严肃穆。
脸像块被岁月磨平棱角的玉，永远温润无波。
可此刻，她分明看见他下颌的线条绷紧了，连鬓角的发丝都像是被风惊得微微颤。
“我自然知道。”
柔嘉公主往前挪了半步，雨声飒飒裹着她的话音，每一个字都清清晰晰，
“薛大人总和亲是荣耀，能让百姓称颂，能让青史留名，还能做西夏王后——这般好事，我想着，不如让给明珠姐。”
薛大饶指尖猛地攥住腰间的玉带，玉扣相撞发出细碎的响。
“您别蹙眉呀。”
柔嘉公主的声音更轻了，却像根软针，细细地往人心里扎，
“虽明珠姐不是公主，可论身份尊贵，我这公主名分，在薛家大姐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太后娘娘一句话，父皇一道圣旨，便能给的东西罢了。”
她望着薛大人逐渐沉下去的脸色，眼底的笑意淡了些，却添了几分嘲弄：
“何况明珠姐贤良淑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女之名名满下！”
“哪像我这般顽劣，总爱惹事生非？”
“让她去和亲，定然比我稳妥得多，也能让薛大人更放心，不是吗？”
此时雨突然大了些，打在伞上，噼里啪啦令人心惊！
可她像是没察觉，只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薛大饶脸色从青白转为铁青。
有些疼，总要亲身体验过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