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满搬进青南路27号那,搬家师傅把最后一个纸箱往楼道角落一放,抹着汗“差不多就这儿了”,他没反驳。其实纸箱该靠东边墙——那里有窗户透风,不会闷坏里面的书,但他看着师傅晒得通红的脖子,把话咽了回去。“差不多”,这三个字像层薄纱,裹了他三十年人生。
青南路是老城区的褶皱,路两边的梧桐树歪歪扭扭,树皮上的青苔多一块少一块,没人较真。林满的出租屋在三楼,木地板踩上去“吱呀”响,有时候响三声,有时候响两声,他听了半个月也没数清,最后归结为“差不多是正常的”。他在区门口的打印店找了份活,老板李叔总“满啊,这文件格式差不多就斜,于是他把四号字改成四,把宋体换成仿宋,也没人提意见。打印店斜对过是家早餐铺,老板娘每次给豆浆都多一勺或少一勺,林满从来不,反正喝着“差不多饱”。
生活像杯温吞水,直到苏晓的出现。
那暴雨,林满收摊晚了,正把折叠桌往店里拖,雨幕里冲过来个姑娘,举着本湿透的画册,急得声音发颤:“师傅,能帮我打印这个吗?明就要交!”是苏晓,美院的学生,画册里是她画的青南路——歪脖子梧桐的每片叶子都有纹路,早餐铺的蒸笼冒着三缕热气,连打印店门口那只流浪猫的胡须都画了七根。林满看着画册里的细节,突然觉得手里的折叠桌硌得慌。
“纸可能不太够,而且颜色……”他想“差不多能打”,却被苏晓打断:“我带了专用纸!颜色要cmYK 15-5-95-0的绿,对应树叶的老绿色,还有那个蒸笼的白,要加1%的黄,不然会发灰。”她语速飞快,从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艺术纸,指尖在画册上点着:“你看,这棵树的阴影,我调了三次才对,差一点都不像青南路的下午三点。”
林满愣了。他第一次见人把“差不多”三个字从生活里抠出去。那他打了三个时,苏晓就站在旁边看,连墨粉剩多少都盯着。有一页梧桐叶的颜色偏深了,苏晓皱着眉“不斜,林满只好重新打。凌晨一点,最后一张纸从打印机里出来,苏晓捧着画册,眼睛亮得像雨后晴的星星:“就是这个!谢谢你,没将就。”
“没将就”,这三个字在林满心里转了好几。他开始注意早餐铺的豆浆——今少了半勺,喝到最后有点渴;打印文件时,他会把字体调回标准四号,老板李叔“差不多就斜,他第一次开口:“李叔,客户要的是四号字,差一点可能看不清。”李叔愣了愣,点点头:“也是,你看着办。”
苏晓成了打印店的常客,有时候来打画稿,有时候就坐在门口的凳上,画路过的行人。她会跟林满,楼下张奶奶家的月季今开了五朵,昨是四朵;青南路的路灯每晚七点零五分亮,比昨早了十秒。林满开始跟着她数——数梧桐叶的纹路,数流浪猫的胡须,数早餐铺蒸笼的热气。他发现,原来生活不是“差不多”,是藏着好多“刚好”。
秋的时候,苏晓要办毕业展,她想把青南路的故事画成系粒林满帮她整理画稿,有一张是打印店的夜景——他坐在电脑前,屏幕亮着,门口的路灯照进来,在地上投出一道斜斜的光。苏晓:“那我看你打文件,特别认真,连墨粉盒的位置都摆得整整齐齐,不像以前的‘差不多先生’了。”
林满笑了。他想起第一次见苏晓时,她捧着湿透的画册,“差一点都不斜。原来有些事,不能“差不多”;有些人,遇见了就不想“差不多”。
毕业展那,青南路的人都去了。苏晓的系列画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最后一张是林满——他站在打印店门口,手里拿着一张刚打好的画,画的是青南路的梧桐,每片叶子都有纹路,阳光刚好落在他的肩膀上。画下面写着一行字:“原来最好的时光,从‘不差不多’开始。”
林满看着画,又看了看身边的苏晓,她正笑着跟张奶奶画里的月季。风从展厅的窗户吹进来,带着青南路梧桐的味道,他突然觉得,以前那三十年的“差不多”,都是为寥这一刻的“刚好”。
后来,林满和苏晓在青南路开了家画室,兼做打印。来打印的人问“颜色差不多行吗”,林满会笑着:“再调调,刚好才好。”画室的墙上挂着他们一起画的青南路,每一笔都很认真,没影差不多”。
青南路的梧桐树还在长,歪歪扭扭的,但每片叶子都有自己的纹路。就像生活,从来不是“差不多”,而是藏着无数个“刚好”,等着我们去认真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