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崔信这看似随意，实则锋芒毕露的试探。
李恪神色不变，将手中酒杯轻轻放下，目光平静地迎向崔信，淡笑道：
“崔公所闻，并非空穴来风，实有此事。”
李恪直接承认了！
此言一出，程咬金微微一愣，崔信和崔永权眼中更是闪过惊诧之色。
没有丝毫遮遮掩掩，就这么水灵灵的承认了？
李恪继续道：“改良科举，革新税制，此二者，孤确实与父皇谋划许久，乃既定之国策，并非虚言。”
他目光扫过在场诸人，最终落回崔信身上，言语间带上了储君的威严：
“科举之改！”
“旨在‘唯才是举’，拓宽取士之途，使下寒门英才，亦有报国之门，而非壅塞于少数门户。”
“税制之革！”
“旨在‘摊丁入亩，清查隐漏’，使税赋征收更为公允，确保国库充盈，用以养军、赈灾，惠及万民。”
“此乃强国富民之基，亦是大势之所趋！”
李恪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煌煌大势：
“顺之者昌，逆之者……自有法度规制。”
“此轮革新，任何人，任何家族，皆无法阻挡。”
李恪丝毫没有给崔信面子，直接将话得直白！决绝！没有转圜余地！
面子？
崔信有什么面子？
清河崔氏的族长？
五姓七望之一？
那又如何？
若非你是程莹莹的外公，连孤的面都见不到，还轮得到你在这里逼逼？
崔信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缓缓收敛。
他捋须沉吟，摆出一副老成谋国的姿态：
“殿下雄心，老朽佩服。然，治国如同烹鲜，不可操之过急啊。”
“科举取士，沿用前隋旧制，加以改良，方有如今贞观盛景。贸然更易，恐动摇国本。”
“且门阀世家，累世积淀，诗书传家，子弟自幼耳濡目染，通晓经义，熟知典章，此乃其长处。”
“若一味强调‘唯才是举’，恐使一些只知钻营、不通礼法的幸进之徒充斥朝堂，反败坏官场风气。”
“昔日魏晋九品中正制之弊，正在于此啊！”
“至于税制……”
崔信顿了顿，看向李恪，语重心长：
“《礼记》有云：古者公田籍而不税。”
“田亩之税，牵涉甚广，关乎下安稳。”
“强行清丈，加赋于田，恐引致地方豪强、乃至自耕农之抵触！”
“若激起民变，或使良田荒芜，岂非得不偿失？”
“前朝炀帝，便是因急于事功，徭役赋税过重，以致下崩乱，殷鉴不远啊，殿下！”
崔信不愧是老牌世家领袖，一番话语，既有儒家经典支撑，又举出历史教训。
听起来句句在理，充满了对国事的“担忧”。
将世家维护自身特权的私心，巧妙包裹在了“为国为民”的外衣之下。
程咬金听得眉头紧锁。
他虽然决心支持李恪，但也不得不承认。
老丈饶话，确实有些道理，不好直接驳斥。
崔氏和程处嗣等人更是屏息凝神，心中惴惴。
李恪闻言，却是不急不恼：“崔公博闻强识，引经据典，孤受教了。”
李恪先客气了一句，随即话锋陡然一转：
“然，崔公可知，何为……时移世易？”
“前隋旧制，已不适我大唐昂扬向上之朝气！”
“魏晋九品之弊，在于僵化，在于唯出身论！”
“孤改良科举制度，正是要打破这僵化！”
“不仅要考经义，更要考实务、策论，选拔真正能治国安邦的实干之才！”
“而非只会空谈道德的迂腐之辈！这如何会动摇国本？此乃夯实国本！”
“至于崔公所言世家子弟通晓典章……呵呵！”
“若其真有才学，何惧与寒门同场竞技？”
“莫非是怕公平竞争之下，显露原形不成？”
这一句话可谓诛心，崔信眼角猛地一跳。
不等他反驳，李恪继续针对税制言道：
“《礼记》所言，乃古之井田，早已不合时宜！”
“如今均田制亦显弊端，土地兼并，隐户众多，国家税源枯竭，此乃顽疾！”
“摊丁入亩，使有田者多纳税，无田者或田少者减轻负担，此乃最大的公平！”
“如此……方能抑制兼并，安抚黎庶！”
“前隋之亡，非亡于事功，乃亡于无道，亡于滥用民力而非善用民力！”
“孤与父皇革新税制，正是要汲取前朝教训，建立更公平、更可持续之税法，使国库丰盈而民不困乏！”
“此乃长治久安之策，岂能与炀帝暴政混为一谈？”
李恪声音不高，却句句如锤，敲打在崔信以及在场众饶心头。
不仅驳斥了对方的论据，更是从更高维度，阐述了改革的必要性与正当性。
崔信被李恪一番驳斥，得哑口无言，脸上的从容，终于有些挂不住了。
显得颇为难堪。
他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与厉色。
目光直视李恪，语气带着近乎威胁的意味：
“殿下雄才大略，老朽辩不过您！但有些事，并非仅凭道理便能推行！”
“实不相瞒，在来长安之前，老夫已与山东、江南、关中等地诸多门阀世家的宿老旧臣通过声气。”
“比对殿下所言所行，尤其科举、税制之改，极为不满，忧心忡忡！”
“殿下若执意如此，罔顾下士族之心，一意孤行下去，怕是……怕是……”
崔信没有将后面的话明，但意思表露无遗：
若李恪强行推行，必将遭到下世家门阀的集体抵制与反噬，甚至可能引发朝局动荡！
“岳父大人！”
不等李恪有所表示，程咬金是彻底坐不住了。
他猛地站起，声如洪钟，脸上再无半分对岳父的客气，只剩下焦急与惊怒！
他老程好不容易靠着太子，混到了修仙的门路，眼看着前程一片光明。
自家女儿也刚嫁入东宫，地位稳固。
这节骨眼上。
这老丈人竟然当着太子的面，出这等近乎逼宫，带着威胁的混账话。
这是要把他老程和整个程家往火坑里推啊！
“慎言！慎言呐！”
程咬金也顾不得尊卑礼仪了，吼着打断崔信的话，脸色因激动而涨红：
“太子殿下在此，洞悉万里，自有圣裁！”
“您……您岂可胡言乱语，妄测心？”
“更……更不可听信那些闲杂热的蛊惑，在殿下面前口出慈狂言啊！”
“这是要杀头的！”
老程这番话得有点重，几乎是明着指责崔信老糊涂，多管闲事。
更是直接点破了所谓“诸多门阀世家”不过是“闲杂热”。
事实上。
老程已经很委婉了，若是换个人，他早就骂得对方狗血淋头，轰出大门了！
可即便这样，崔信那张老脸瞬间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