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岳还站在原地。
古剑斜插在身前焦土中,剑身清光黯淡,如同蒙尘的寒冰。
他一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捂着肋下,淡青色的道袍洇开大片深色。
他微微佝偻着背,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苍白的唇角。那双冰封似的眼睛扫过我,又望向西北,里面的沉重比昆仑山更甚。
“走。”秦岳的声音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一个字,砸在死寂的引雷坪上。
没有时间悲恸,没有时间疗伤。张尊用命换来的警告,是最后的机会。
昆仑的祭坛一旦完全启动,流出来的绝不会只是污血。
我们互相搀扶着,踩着瓦砾和粘稠的污迹,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这片被诅咒的引雷坪。
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和焦糊味。
龙虎山的山门在身后远去,残破得如同被巨兽啃噬过。
那股萦绕山巅、曾经煌煌赫赫的雷霆正法气息,彻底消散了,只剩下污秽地脉散逸出的、令人作呕的阴冷死气,像跗骨之蛆,缠绕着整座山峦。
山路崎岖,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
袁宝几次想开口,看看秦岳冰冷的侧脸和我手臂上不断蒸腾的邪气,又把话咽了回去。
林曼被陈铁山半抱着,脸煞白,怀里的直播设备屏幕早已碎裂,沾满了泥污。
她偶尔抬头望向西北,大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恐惧。
右臂里的东西越来越不安分。
污秽地脉的力量是它的养料,正源源不断地被吞噬、转化。
视野边缘的猩红越来越浓,像蒙上了一层血雾。
青椒的意念被死死压制在识海深处,偶尔传来一丝微弱的、带着焦灼的龙吟,也迅速被八岐暴戾的嘶吼淹没。
傩神遗玉贴在胸前,那点微弱的金芒如同风中的残烛,勉强护住灵台方寸之地,阻止那邪念彻底将我吞噬。
我能感觉到它贪婪的注视,透过我的眼睛扫视着这片疮痍的大地,带着一种俯瞰蝼蚁的冰冷戏谑。
它在等待,等待昆仑那场更盛大的“飨宴”。
抵达最近的、尚在异管局掌控下的据点时,已经黑透了。
是据点,不过是山坳里几间加固过的旧屋,气氛肃杀得如同灵堂。
留守的探员看到我们这群血人,尤其是我手臂上那无法忽视的邪异纹路时,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而复杂。
萧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换了一身更挺括的黑色制服,肩章上的银星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冷光。颈间厚厚的黑色丝巾缠得一丝不苟,遮住了被秦岳剑气重创的疤痕,也遮住了所有情绪。
几不见,她瘦了很多,脸颊微微凹陷下去,衬得那双眼睛更大,也更冷。
像两口深井,映不出任何光亮。
她的目光掠过秦岳肋下的伤,掠过袁宝吊着的胳膊,掠过陈铁山身上渗血的绷带,最后落在我那条被黑红邪气缠绕、筋络虬结凸起的右臂上。
那目光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审视,如同在评估一件危险物品的价值。
“昆仑墟的通道,已经用张尊临终前以龙虎山本源雷印为引绘制的破界符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萧媚的声音平板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时间不多。通道另一端能量极度紊乱,充斥着侍神宗的污秽法阵和…归墟的气息。能送过去的人有限,而且,通道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崩塌。”
她顿了顿,冰冷的视线钉子一样钉在我脸上。
“王尚,你身上的‘东西’,是找到并摧毁核心祭坛的关键,也可能…是最大的变数。”她没再下去,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我这把刀,锋利,却也随时可能割伤握刀的手。
“我去。”秦岳的声音依旧冷硬,像一块淬了火的铁。
他站直身体,尽管肋下的伤让他动作有些凝滞,但那股剑意依旧凛冽逼人。
“宝爷这条胳膊还能抡锏!”袁宝梗着脖子,蜡黄的脸上挤出一丝狠色。
“算俺一个!”陈铁山闷声道,拄着铁锹的手背青筋暴起。
萧媚的目光扫过他们,最后又落回我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准备出发。通道只能维持一炷香。”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多余的告别。
冰冷的夜风灌进残破的衣衫,带走仅存的体温。
据点后方一片被清理出的空地上,一个由暗紫色雷纹勾勒出的扭曲漩涡正在缓缓旋转。
漩涡中心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边缘不断迸射着细碎的、不稳定的电火花,发出滋滋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浓烈的硫磺味和另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来自亘古海底的咸腥腐朽气息,正从漩涡深处弥漫出来。
那就是通往昆仑墟的裂口。
张尊用龙虎山最后的雷法本源,为我们劈开的一条绝路。
“走。”秦岳第一个踏入漩危
冰蓝的剑光在触及漩涡边缘时剧烈波动了一下,随即被那深沉的黑暗吞没。
袁宝深吸一口气,吊着胳膊,紧跟着冲了进去,身影瞬间消失。
陈铁山回头看了林曼一眼,曼咬着嘴唇,用力点零头。
他不再犹豫,魁梧的身躯撞进漩涡,铁锹的刃口在黑暗边缘闪过一道微光,随即湮灭。
漩涡剧烈地扭曲了一下,边缘的电火花爆开一片刺目的紫光,通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右臂的灼痛陡然加剧。
八岐的邪念在感知到通道另一端那浓郁得化不开的污秽与归墟气息时,发出了近乎欢愉的嘶鸣。
它在催促,在渴望。
胸前的傩神遗玉猛地一烫,那点微弱的金芒骤然亮了几分,像是在发出最后的警告。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被阴云笼罩的山野,龙虎山的废墟在远处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然后,一步踏出,投身于那旋转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暗之郑
冰冷、粘稠,仿佛跌入万载玄冰的海沟。
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骨骼发出呻吟。
失重感让人头晕目眩,眼前只有光怪陆离的破碎流光疯狂向后飞逝,夹杂着无数扭曲、痛苦的鬼脸在黑暗中一闪而过,发出无声的尖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