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轰鸣越来越近,林夏将那半块烧焦的铭牌塞进防护服内侧,指尖触到金属边缘的温度,竟带着一丝奇异的温热,仿佛仍残留着属于某个饶体温。她侧身躲到桶堆阴影里,探照灯的光柱在洞口晃了两圈,最终停留在被砸破的金属桶上,暗绿色的液体正顺着岩石缝隙渗进更深的地底。
“头儿,这边有动静!”粗犷的男声穿透雾气,林夏认出那是村里的护林员老王,时候总给她摘幽谷里的野草莓,如今却成了父亲的“眼线”。她屏住呼吸,听着军靴碾过碎石的声响逐渐逼近,头盔上的探照灯忽明忽暗,映出洞壁划痕里渗出的绿光,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把桶都检查一遍,特别是那个破的。”另一个声音响起时,林夏的心脏骤然缩紧——是父亲的副手张叔,那个总笑着揉她头发、却在山火后再没正眼看过她的男人。她看见张叔的靴子停在破裂的桶边,靴底沾着的荧光苔藓正在发光,像踩着一片流动的星辰。
“这苔藓怎么回事?”老王的声音带着不安,“上次来还没这么邪门。”
“少废话,处理干净。”张叔的声音冷了下来,“老板了,今晚必须把这里清掉,明省里的考察队就要来。”
林夏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考察队?父亲果然打算彻底掩盖这里的一切,就像二十年前用一场山火掩埋偷排的废料,用“精神病院”的名义囚禁试图出真相的母亲。她悄悄摸到身后的金属桶,桶身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母亲住院时的输液管,同样的冰冷,同样的绝望。
突然,洞口的光柱剧烈晃动起来。老王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林夏探头看去,只见那些荧光苔藓顺着老王的靴底爬上裤腿,绿光在他的工装裤上蔓延成网状,像被无形的手编织的茧。张叔举枪对准老王的腿,子弹穿透苔藓的瞬间,绿光骤然暴涨,逼得他连连后退,撞在洞壁上,激起一片簌簌的落石。
“是她……是那个女人……”老王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胡乱指着空气,“她就在这里!她要我们偿命!”
林夏猛地冲出阴影,生物扫描仪的红色目镜再次亮起,这次她清晰地看见,老王周身缠绕着的不仅是苔藓,还有一串微弱的生物电波,与母亲的声纹完全吻合。那些她曾以为是幻觉的呜咽,那些在通讯器里断断续续的哭诉,原来一直都在——母亲的执念附着在这片被污染的土地上,以苔藓为媒介,以怨恨为养分,从未离开。
“张叔,你还记得我母亲吗?”林夏的声音在洞穴里回荡,带着金属般的冷硬,“那个总给你送腌材女人,那个被你们送进精神病院的女人。”
张叔的枪口转向她,手指扣在扳机上,却迟迟没有动静。他的眼神在林夏脸上游移,最终落在她防护服内侧露出的铭牌边角上,喉结滚动着,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林……你不该来这里。”
“我不来,谁来替她问清楚?”林夏步步紧逼,扫描仪的绿光扫过那些金属桶,“这些废料毒死了溪里的鱼,毒死了山上的树,你们却用一场山火把罪证烧干净。老周死了,我母亲疯了,你们却踩着他们的尸骨升官发财,晚上睡得着吗?”
老王突然尖叫着扑向张叔,两人在苔藓蔓延的地面上扭打起来,荧光绿的汁液溅在岩壁上,晕开一朵朵诡异的花。林夏趁机冲向洞口,刚要按下通讯器的紧急发送键,却被身后的响动拽住脚步——张叔举着石头砸向老王的后脑,苔藓在老王倒下的地方炸开,绿光瞬间吞没了他的身体,只留下一具逐渐僵化的轮廓,像被琥珀封存的标本。
“他知道得太多了。”张叔扔掉石头,脸上沾着的绿渍在探照灯下泛着油光,“包括你父亲……他早就想退了,是你母亲不肯放过他。”
林夏的手指悬在发送键上,突然明白母亲为什么执着于真相。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让那个在愧疚中挣扎的男人,能真正抬起头来。她想起父亲书房里锁着的相册,最后一页是母亲在幽谷溪边的照片,怀里抱着刚学会走路的她,背景里隐约能看见老周和几个穿着工装的人,正往卡车里搬着什么。
洞穴深处传来一阵轰鸣声,像是岩层在震动。林夏回头,看见那些金属桶正在绿光中融化,暗绿色的液体汇成溪流,顺着她来时的路漫向峡谷。张叔惊恐地后退,却被突然从地面钻出的藤蔓缠住脚踝,那些泛着荧光的藤蔓上,竟开出了细碎的白色花,像极了母亲最爱的野菊。
“快走!”林夏拽起张叔的胳膊,将扫描仪塞进他手里,“这些废料正在渗透岩层,会污染整个山谷的水源。按下这个键,省里的环保队会来处理。”
张叔看着她的眼睛,突然老泪纵横。他颤抖着按下发送键,通讯器发出刺耳的信号音,在峡谷里传出很远。藤蔓松开了他的脚踝,绿光渐渐褪去,只在地面留下星星点点的荧光,像夏夜的萤火虫。
林夏走出洞穴时,雾气已经散去大半。东方泛起鱼肚白,阳光穿透云层,落在峡谷的岩壁上,照亮了那些被苔藓覆盖的划痕——原来不是指甲的抓挠,而是母亲用石块刻下的字,一笔一划都是“水”“救”“孩子”。
通讯器里传来环保队的回应,林夏望着远处盘旋的直升机,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叹息。她回头,看见阳光穿过薄雾,在地面拼出母亲的剪影,长发在风里轻轻扬起,像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
“妈妈。”林夏轻声,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剪影对着她笑了笑,渐渐消散在晨光里。林夏低头看向掌心,那半块铭牌在阳光下泛着微光,背面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浅浅的刻痕,像母亲在她时候,总在她手背上画的太阳。
幽谷的风掠过耳畔,这次不再有呜咽,只有溪流重新流淌的声音,清越而明亮。林夏知道,有些真相或许永远无法完全揭开,但只要有人记得,有光照进来,那些沉睡的怨灵,终会找到安息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