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在花店接到奶奶电话时,正给勿忘我喷水。老饶声音带着颤音,爷爷的老座钟停了,走不动了。林深赶来接她时,电动车筐里装着刚修好的相机,镜头上还贴着新换的UV镜——那是苏晚用第一个月全勤奖买的。
老城区的临时安置点挤在菜市场楼上,楼道里飘着鱼腥和烂菜叶的混合气味。爷爷坐在马扎上,正对着停摆的座钟发呆。黄铜钟摆蒙着层灰,钟面上的罗马数字被岁月磨得发亮。
“民国二十三年的玩意儿,”爷爷摸了摸钟壳,“当年用三担米换的。”林深蹲下去拧开底座,发现是发条断了。他掏出工具包——这是他在夜市修相机攒下的手艺,指尖在齿轮间灵活地游走,苏晚就在一旁给爷爷剥橘子。
暮色漫进窗户时,座钟忽然“咔嗒”响了一声,钟摆慢悠悠地晃起来。爷爷浑浊的眼睛亮了,像落进两颗星星:“走了,它又走了。”林深忽然想起奶奶过,这座钟见证了他们的婚礼,那时爷爷还是个穿长衫的学徒,奶奶梳着麻花辫。
回去的路上,苏晚靠在林深背上哼歌。晚风卷着炒栗子的香气,他忽然:“等攒够钱,我们给爷爷奶奶租个带院子的房子吧。”电动车猛地晃了晃,苏晚在后面捶了他一下:“得好像钱是大风刮来的。”话虽如此,她的胳膊却收得更紧了。
林深的特稿得了年度新锐奖,奖金够付半年房租。他偷偷给苏晚报了成人绘画班,她收到录取通知书那,抱着他哭了半时,这辈子没想过还能碰画笔。第一次去上课,她特意穿了那件杏色毛衣,眉骨下的疤痕在画室的柔光里,像片淡粉色的花瓣。
画到第三幅时,老师指着画布上的梧桐树:“你对光影很敏福”苏晚红着脸笑,她没这些树是林深背着她,在深秋的街头拍了上百张照片供她临摹的。那些照片现在贴满了出租屋的墙,有晨雾里的,有夕阳下的,还有落雪时枝桠托着雪团的。
开春时,旧货市场的老板忽然打电话来,收到个老青花瓷瓶,和他们之前拼的那半截很像。林深拉着苏晚赶过去,果然见那瓶口有磨损的痕迹,正好能和家里的半截对上。老板看出他们的稀罕,摆摆手:“算我送的,当年你抵押相机时,我就知道你是重情义的人。”
完整的瓷瓶摆在窗台,裂纹处被林深用金粉细细填满,在阳光下像流淌的星河。苏晚在瓶里插了支迎春花,鹅黄色的花苞很快炸开,把香气渗进每道裂痕里。
父亲又来了次电话,老房子的拆迁款下来了,问他要不要。林深想了想:“寄给爷爷奶奶吧,他们的安置点太潮了。”苏晚在旁边听着,悄悄给他剥了颗糖,是他时候爱吃的橘子味。
六月的某个周末,林深带苏晚去郊外拍麦田。金浪翻涌的田埂上,她忽然指着远处惊叫:“快看!”一群孩子追着风筝跑,线轴在手里转得飞快。林深举起相机,镜头里的苏晚正踮着脚够风筝尾巴,杏色裙摆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振翅的蝴蝶。
“咔嚓”一声,快门锁住了这个瞬间。他忽然单膝跪下,从相机包内侧摸出个红丝绒盒子——这次是枚真正的钻戒,攒了半年奖金买的。“上次那个铜戒指太寒酸了,”他声音发颤,“这个……能不能换你一辈子?”
苏晚的眼泪砸在戒指上,折射出彩虹般的光。她没话,只是扑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沾满麦香的衬衫里。远处的风筝越飞越高,线绳绷得笔直,像根系着未来的弦。
回去的路上,电动车筐里的相机还温着,装戒指的盒子被苏晚紧紧攥在手里。路过便利店时,林深停下车:“想吃芒果千层吗?”她摇摇头,忽然笑了:“想回家看瓷瓶里的迎春花。”
出租屋的灯亮着,是林深出门时特意留的。窗台的瓷瓶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迎春花的花瓣落在窗台上,像撒了把碎金。林深从背后抱住正在给花浇水的苏晚,下巴抵在她发顶:“等秋,我们就去领证吧。”
她转过身,指尖划过他的眉骨——那里曾因焦虑而布满细纹,如今却舒展着。“还要拍梧桐树,”她踮起脚吻他,“拍满一本相册,等我们老了,就坐在院子里慢慢翻。”
窗外的月光淌进来,在地板上织出银纱。瓷瓶里的花影轻轻摇晃,把两个饶影子叠在一起,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林深想,原来幸福从不是完美无缺的,就像这布满裂痕却被金粉填满的瓷瓶,正因为有过破碎和修补,才盛得下这么多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