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在急诊室走廊的塑料椅上坐了整整三个时,消毒水的气味钻进衣领时,他忽然想起苏晚总医院的味道像过期的柠檬糖。玻璃窗外的雨还在下,七月的暴雨把整座城市泡得发胀,就像他胸腔里那颗跳得忽快忽慢的心脏。
护士第三次来催缴住院费时,他才发现钱包里只剩下三张皱巴巴的十块纸币。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催稿短信——《城市周刊》的编辑已经打了七通电话,他答应的那篇关于老城区拆迁的特稿,拖了整整半个月。
“302床家属,病人醒了。”护士的声音像手术刀划开空气,林深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在椅子腿上发出闷响。
苏晚躺在病床上,左额缠着厚厚的纱布,渗出血迹的地方洇成了深褐色。她看见林深进来,睫毛颤了颤,忽然扯出个虚弱的笑:“我是不是变丑了?”
林深喉咙发紧,不出话。他记得昨傍晚,他们在老城区的巷口吵架,苏晚红着眼眶转身跑开,一辆失控的货车冲过来时,他只来得及抓住她的衣角。
“别碰我。”苏晚忽然偏过头,声音冷得像冰,“林深,我们分手吧。”
林深的手僵在半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知道苏晚为什么生气,他把准备交房租的钱拿去买了相机镜头,害她不得不在便利店打两份工;他答应陪她去看画展,却因为蹲守拆迁现场错过了时间;他甚至连她对芒果过敏都记不住,上周买的蛋糕里藏着芒果酱。
“医药费我会想办法。”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先好好养伤。”
苏晚没再话,闭上眼的时候,林深看见有泪水从她眼角滑进枕头。
走出病房时,走廊尽头的窗户漏进一缕阳光,照在墙上的价目表上。林深掏出手机,翻到通讯录里那个许久不联系的名字——“爸”。
电话接通的瞬间,传来麻将牌碰撞的脆响。“深啊?”父亲的声音带着不耐烦,“是不是又要钱?跟你过多少遍,别学那些不三不四的搞摄影……”
“我女朋友住院了。”林深打断他,指尖掐进掌心,“需要手术费。”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更响的牌声:“我没钱,你自己想办法。当初你非要跟你妈去那个破城市,就该知道有今。”
嘟嘟的忙音像针一样扎进耳朵,林深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走廊里有人经过,脚步声匆匆,没人注意到这个蜷缩成一团的年轻男人。
他想起十年前,母亲牵着他的手走进这座城市,行李箱的轮子在柏油路上发出咕噜噜的响。母亲:“深,这里有很多梧桐树,秋的时候会很好看。”后来母亲躺在医院里,弥留之际还抓着他的手:“别恨你爸。”
手机又响了,是编辑发来的消息:“林深,再交不上稿就不用来了。”
林深抹了把脸,从地上站起来。他走到护士站,问清了缴费处的位置,然后转身走出医院。雨已经停了,空气里有泥土和青草的味道,阳光把水洼照得亮晶晶的。
他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报出老城区的地址。后备箱里放着他的相机,镜头上还沾着昨的雨水。
拆迁现场一片狼藉,断墙残垣间,几个老人正蹲在地上捡拾碎掉的瓦片。林深举起相机,取景框里忽然闯入一个熟悉的身影——苏晚的奶奶,正用布包着半截摔碎的青花瓷瓶。
“奶奶。”他走过去,声音有些哽咽。
老人抬起头,看见他时愣了愣,然后叹了口气:“深啊,晚晚这孩子,从就犟。”她指了指那半截瓷瓶,“这是她爷爷当年送我的定情物,昨她跑回来帮我抢出来的,刚出门就……”
林深的眼眶热了,他忽然明白,苏晚昨跑开不是因为吵架,是想赶在拆迁队来之前,把奶奶最珍视的东西抢出来。
“晚晚总跟我,你是个好孩子,就是太轴了。”老人拍了拍他的手背,“她攒了三个月的钱,给你买了个新镜头,藏在衣柜最下面的盒子里。”
相机从手中滑落,挂在脖子上晃悠。林深转身往医院跑,帆布鞋踩过水洼溅起水花,像极了他此刻乱七八糟的心跳。
病房里,苏晚正望着窗外发呆。看见林深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林深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放在床头柜上,是枚用铜线弯成的戒指,昨吵架时被他摔在地上,现在棱角处还沾着泥土。“我去编辑部预支了稿费,”他声音发颤,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还把那个破镜头卖了。苏晚,等你好起来,我们去拍梧桐树好不好?你过秋的叶子会很好看。”
苏晚看着那枚歪歪扭扭的戒指,忽然捂住脸哭了起来。林深走过去,心翼翼地抱住她,这次她没有推开。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床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混着窗外卖冰棍的吆喝声,像一首乱糟糟却很温暖的歌。林深想,或许生活就是这样,总有些磕磕绊绊,但只要两个人牵着的手不松开,再大的雨也会停的。
他轻轻吻了吻苏晚额头上的纱布,在她耳边声:“我爱你。”这次,他得很清楚,也很坚定。